科尔靠在座椅上盯着天花板,他弯曲着膝盖,把两条腿叠在一起,刚才他和卡茨回放过对这节车厢的监控,不过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人进过07号包厢。这都是罗本的错——科尔评价说。因为如果罗本能早一点把监控器安装在这节车厢的过道上,也许他们就会成为最早知道凶手身份的人。不过现在真正的问题是,他们不知道列车上的闹剧什么时候才会终止,是否会愈演愈烈,如果是,又会加深到什么程度,或者是否会和商会的事情纠缠在一起,有没有冲突要解决,有没有障碍要清除。
每次和卡茨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互相交谈,或者开点玩笑,从来没有尴尬。虽然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出现了一点误会,那是在六年以前,卡茨还差点扭断科尔的脖子,但这对萍水相逢却又偏偏患难与共的陌生人很快就成了朋友,成了兄弟,而且这两个男人之间甚至出现了不为人知的不正当关系。
“你看,卡!这就是搭乘火车的好处,真该死!”
“不过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女人被杀掉了。”
“我关心的不是火车上死了几个人。如果不是因为艾森,这种新闻根本不配写在我们的新闻上。”
卡茨低头看着他,“我没看出来这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出现这种情况,我们的对手肯定会提高警惕。”
“但我认为他们会想着尽快离开这列火车,这样有利于我们把事情调查清楚。”
“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MI5那帮英国佬挖了一个陷阱让我们往里面跳。”
“但罗本还没有找到艾森。”
“见鬼,你在把罗本往火堆里推。”
“你不用担心。别忘了,中情局现在暂时还不知道罗本这个人。”
“卡,你应该明白。我对这次的行动并不赞成。”
“这只能说明我比你更有冒险精神。”
卡茨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衫,他的骨架看起来就像潜伏在尼罗河畔的冷血动物。现在商会里能和他较量的人只有王蛇分会的头蛇——该死的沃尔特。不过和沃尔特不同,因为卡茨的王牌并不是奉命谋杀,虽然他偶尔也会无条件地扮演刺客,但在情报上他比沃尔特更精明,在商会的内圈他又比沃尔特更难管束,这点区别也是巴迪塞纳难以亲近蝰蛇分会的原因,毕竟站在山顶的人必须协调天平的平衡,以避免商会这整艘巨轮倾覆。
科尔盯着监控画面,“罗本那边有新消息吗?”
“你应该多给他一些时间。”
“现在几点?”
“凌晨两点二十五分。”
“并不是我没有耐心,卡!只是因为列车还有不到七个小时就会到达卢克索,而我们除了盯着监控以外什么都没开始做。”他说。
“你认为我们应该做什么?”
科尔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
“嘿!你打起精神来好吗?”卡茨晃动膝盖。
“我在等罗本来电话。”
“该死的科尔。”
“啊哈!这都是从你那里学到的本领。”
卡茨咽下唾沫,“很奇怪。自从来到埃及,我好像开始对艾森的事情更感兴趣。”
“这是一个让我焦虑的兴趣。”
“如果你是对的,我们就可以大胆和艾森交易的人很可能是某个中情局特工,你认为他们会谈到什么呢?”
“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不应该回答。”
“为什么?”
“因为这完全没有必要。难道你真的打算继续调查艾森吗?见鬼,我可不想执着地跟在这个女人背后为中情局当靶子。”
“这是两回事,我相信他们谈的事肯定和乌鸦旅有关。”他说。
“艾森原本就是乌鸦旅的成员,所以这并不是充分的理由。”
“不管艾森怎样,对银蛇商会来说中情局就是附属问题。仔细想,你在香港的时候就打算招募艾森,没错,那才是商会的初衷。也许现在艾森已经有了新的主人,但无论如何,乌鸦旅才是真正的麻烦。假如中情局没在马尼拉会议上提出要求,我相信巴迪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女人。”
科尔换了一个姿势,他睁眼疑惑地盯着卡茨看,“你从来就没想过放弃追捕艾森对吗?”
卡茨点点头说:“所以我才会刻意避开马尼拉会议。不过有件事我现在必须告诉你,因为这一切都要感谢英国人给你打的匿名电话。”
“该死!你早就识破了彼得的阴谋?”
“他的企图实在是太明显了,我几乎可以肯定匿名电话就是MI5的圈套,至少是百分之九十肯定。”
“难以置信,卡!你竟然瞒一直着我,而且还对我说这次来埃及的目的是调查匿名电话。上帝,我真是愚蠢!竟然没看出这次来埃及分明就是你想利用罗本?戴利追捕艾森?格雷。”
卡茨用手轻轻拍了拍科尔的后脑勺,“彼得和他们的匿名电话帮了我们大忙,我没告诉你实情是因为担心你会顾虑到商会和中情局的协议而执意反对这次行动,现在的局势下我不能再放纵你在香港胡来,更重要的是我不忍心逼迫你和我一起来北非。不过既然你已经意识到英国人帮我们布下了棋局,我就没必要继续对你隐瞒这件无聊透顶的事情。”
“但你说过不会欺骗我。卡?”
“我向你道歉。”
“装腔作势。”科尔直接侧身躺在座椅上,“如果我没看出匿名电话是MI5的圈套,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来埃及的目的?”
“逮捕艾森以后。”
“这是你给罗本安排的任务?”
“不。罗本的工作暂时是找出艾森,他知道根据情况酌情处理。”
“如果罗本反对抓捕艾森呢?”
“所以我也没有告诉他实情。”卡茨很自信地说,“我会临时对他下命令,出其不意,让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只能执行。而且你要相信,我很有说服力。”
“如果商会知道了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对巴迪解释?”
“很简单。把责任推卸给彼得?克里斯的组织,毕竟匿名电话是他们的主意。”
科尔掀起蓝色的上衣,用手抚摸自己精瘦的、凹陷的腹部。包厢里的空气让他有点犯困,不过他又不能享受睡眠的乐趣,就好像断臂的猎鹰在悬崖旁边上栖息。
但究竟是什么使他感到不安?转眼间他全明白了,也许过去他都弄错了。这几年他始终拼命地为商会做一些危险、肮脏的事,而且每次他都以为自己足够小心,但问题的根源却不在这里,他仔细想着自己刚才对卡茨说的话:你打算怎么对巴迪解释?没错,这才是真正的问题,他爱卡茨,却憎恨巴迪这个真正的商会首脑,因为这个人现在拥有一切,不仅拥有他,而且还拥有卡茨,也许还想过剥夺他的生命——还很年轻的生命。
科尔忽然感觉身体非常无力,他怀疑没有力量继续容忍它们,于是只能尽力将它们遗忘,他忽然想起卡茨曾经提到过陨石计划。商会的信条,他们现在的事业属于昨天,但过时的契约还会在未来制造更多新的死亡。
这时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吓了科尔一跳,他迅速睁开眼睛。
卡茨站在起来,愤怒的吼道:“混蛋!你看看表,现在是几点?”
“很抱歉打扰你。我是文森特?杨,受列车公司委托,调查发生在本节车厢07号包厢的谋杀案。”
之前罗本在电话里提到过列车上有个侦探,所以这并不出乎意料。科尔和卡茨进行了一次短暂的视线交流,然后解开门锁,不过在他们想象中,文森特应该是一个稍显肥胖的中年男性,而不是门口这名英俊帅气的混血青年。
“晚上好,先生们。”文森特打了个招呼。
“不知道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卡茨说,“但恐怕我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你肯定知道07号包厢的事情对吗?”
“这是当然,那完全就是一场噩梦。”
文森特做了一副笑脸,他看着手里的乘客名单,问:“你们是卡特?布雷默和迈尔斯?杰克逊?”
“没错,我们在埃及旅行。”科尔说。
“你们是大学同学吗?”
“噢,不!但我们加入了同一个旅行者俱乐部。”
这是实话。他们确实加入了一个徒有虚名的俱乐部,里面会员几乎互相都不认识,每年交点微不足道的会费,也没人记得有哪些人去参加过活动。
文森特收起名单,“请问你们见过查尔黛娜?安东尼女士吗?”
“07号包厢的乘客?”
“是的。你们见过她吗?”
卡茨摇摇头,“你为什么不去找06号包厢和08号包厢的客人呢?他们就在这位安东尼女士旁边。”
“我去过。不过06号包厢空着,而08号包厢的客人根本不愿意开门和我交谈,那个叫库伯的老头子好像对安东尼女士极为不满。”
“我相信这节车厢的客人都不会喜欢那个可怕的女人。”
文森特点头表示赞同,“有位醉酒的客人在07号包厢门口发脾气,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清楚。而且我也不明白,这些问题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本人?”
“因为他喝醉酒了。”
有点道理。科尔和卡茨没有说话。
文森特想了想,又开始提问:“你们在车厢里看到过形迹可疑的人吗?”
“我不明白,请问怎样才算形迹可疑呢?”
“比如神情惊慌失措,或者做事犹豫不决。”
“那名醉酒的客人不算吗?”科尔说,“因为他不止一次来过这节车厢。”
“你能说详细一点吗?”
“有一次我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他正站在07号包厢门外骂人,内容好像关于债务纠纷,不过当时他并没有醉酒,他看到我以后很快就离开了。”
“你记得当时的时间吗?”
“肯定没到凌晨一点,也许是零点三十分,也许更早一点。”
“能更具体一些吗?”
科尔摇摇头,“我没有随时看表的习惯。”
“我知道了。”文森特揉揉头皮,他问科尔:“你还知道别的事情吗?”
“就这些。”
他点点头,然后小声对卡茨说:“最后提醒你们一件事,注意你们身边的财产,因为查尔黛娜?安东尼的手镯和戒指都被盗了。”
“手镯和戒指?”
“没错。虽然现在我并不能确定这是否和谋杀案有关,但务必要注意财产安全。”
“谢谢你的提醒,我们会多加小心。晚安,侦探先生。”
“再见!”
卡茨关上门,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听到过道上有脚步声,大概过了五秒钟,敲门声从旁边的包厢传来。卡茨转过身,忽然他感觉这件事非常可笑,小偷为了盗窃戒指和手镯杀死主人?而且还选择在这样的包厢专列上?他轻轻地笑了,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他看着科尔,说:“这个叫文森特的侦探是个危险的人。”
“哪方面?”
“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们查尔黛娜丢失了戒指和手镯?”卡茨坐下来说:“侦探不会把准确的线索公开于众,这样会让犯人提高戒备。”
科尔弯曲左腿,并用手抱住那侧的膝盖,“盗窃案肯定是侦探编造的谎言,或者丢失的东西只有其中一样。戒指、手镯,这件事真他妈麻烦!”
“如果文森特真的故意放出这种诱饵,我保证他精通微表情心理学。不过他也提醒了我一件事,列车到卢克索以后警察肯定会搜查每位乘客的行李,所以我们必须提前把货卸走。”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对话,卡茨迅速把视线转移到手机屏幕上,而科尔继续盯着监控画面,不过他没有看到罗本?戴利,显然罗本并不在过道上。
“是罗本的电话吗?”
“不,是蝰蛇球码。”
说完后,卡茨接起电话:“啊哈!好久不见,格尔萨。”
“我的上帝!卡茨,你在哪里?”
“你的声音就像患上了狂躁症。”
“这是因为从马尼拉会议到现在,你已经连续失踪二十天了!”
“我对你说过。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不要拨打这个号码。”
“今天已经4月29号了,卡茨。”
“你给我打电话应该不是为了汇报日期吧?”他问。
“蝰蛇贝塔和你在一起吗?”
“科尔在这里。”
“听着头蛇。巴迪塞纳在马尼拉会议上否认了香港的任务,他声称对那里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商会把责任全部推卸给了科尔?莫贝。”格尔萨严肃地说。
“中情局方面呢?”
“非常奇怪,因为他们没有仔细过问此事。”
“格尔萨,我仍然不明白你为什么今天给我打电话。”
他叹了一口气,“巴迪要见你。”
“什么时候?”
“他没说时间。”
卡茨考虑了一会儿,“告诉巴迪,我掌握了乌鸦的情报。”
“招募了新的线人?”
“这件事你不需要过问。”他停顿过了片刻,“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别的。”
“很高兴又听到了你的声音。但是格尔萨,我必须挂电话了。”
“改天见,老大。”
电话挂断了。
卡茨随手把手机扔在座椅上,他的手臂跨过科尔的肩膀,然后看着科尔说:“巴迪果然否认了香港的任务,他把责任推卸给你了。”
“这肯定是沃尔特那个下流坯的主意!”科尔的声音很无奈,“你要帮我,卡。”
“不用担心。如果沃尔特想借美国人之手除掉你以削弱蝰蛇分会的势力,很明显他们这次失算了,兰利那些家伙似乎并没打算追究你的责任,不过……”
“不过什么?”
“美国人做这样的决定,背后肯定有更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