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1 / 1)

从开罗到卢克索的这段旅程本应充满阿拉伯式的惊喜,但列车里沉闷的空气已经渗进了肌肉,穿过了胸骨。文森特感觉有点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食道里缓慢地滑动。经过9号车厢,文森特刻意在07号包厢门口停留了一会儿,这段时间他始终都在考虑查尔黛娜?安东尼的包厢,也许那可以算是一个聪明的阴谋,不过他并不相信这件事有多么高明。

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以前,文森特就在大量的案例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现象,有些罪犯似乎擅长去做故弄玄虚的事情,他们会制造出一些自以为高明的陷阱去迷惑别人,但这些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做法在很多时候其实是多此一举,甚至表现出与他们的身份和智商不相符合的愚蠢。虽然文森特对很多推理小说里写到的伎俩并不看好,不过他仍然为创立黑**头鹰感到自豪,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有不少事业有成的年轻人曾经都是这个推理爱好者社团的成员,就像另外两名社长吉米和莫里斯一样。

03号包厢的门忽然被打开了。文森特之前敲过这道门,但过了很久都无人应答。

“特里维林?杜克先生?”

“怎么了?”走出包厢的男人平静地回答道。

“很抱歉,因为我正在调查……”

“我知道你是谁。”特里维林打断他,“但我没什么能告诉你。”

“所以听到敲门的声音,你选择无视它?”

“不,事实上我什么都没有听到。这是真的!因为我和我的妻子都有睡前用耳机听音乐的习惯。”

“但现在已经快要凌晨三点半了!”

“我清楚现在是几点。”他指着那块银色的手表说:“我想去7号车厢喝点什么,也许是伏特加。因为博科特那个混蛋在跟踪我的妻子,我已经忍无可忍了。不过我认为你对这件事情的兴趣应该不大。”

“你说的是旁边包厢的博科特?”

“是的,就是那个难缠的无赖。如果不是因为这列该死的火车,我肯定会打碎他的下巴!”

这个话题结束以后,文森特跟着特里维林来到了8号车厢。他忽然问:“过去你见过这位安东尼女士吗?”

“当然没有!”

“那么你在列车里看见过形迹可疑的客人吗?”

“没见过。”

“神色慌张的客人呢?”

“我说了:没有!”

“啊!我明白了。”他轻轻咳嗽,然后小声地说:“善意提醒。看好你们的行李,我这么说是因为安东尼女士的手镯和戒指被盗了。”

“哈!没人会愚蠢到像她那样在火车上戴着满身的珠宝首饰,你认为她在炫耀给谁看?那个女人应该去医院接受治疗。啊!前提是如果她还活着。”

“这句话很有道理。”

“如果我是你,就会盯紧08号包厢里的老头。那女人侮辱过他,他们甚至还在列车上打架。”

“你说库伯?”

“还有住9号车厢01号包厢的女人,她和那老头子是朋友……噢不,也许是他的侄女或者是女儿。他们想更换包厢,因此和查尔黛娜发生了冲突。”特里维林用手梳理头发,“如果我是凶手,肯定会顺手从包厢里拿走一些值钱的东西,这样警察就会认为是窃贼在盗窃过程中意外致人死亡。”

“这样做分析好像很客观。”

“我是一名商人,这是商人的本性。”

穿过8号车厢,文森特停在瑞比?坎特的包厢门前。“祝你愉快!”他露出帅气的微笑,看着特里维林向7号酒吧车厢走去。

过了这么多年,文森特终于如愿以偿地来到了非洲这片陌生的土地,但在这个夜晚结束以前,他就已经彻底怀疑起了这趟意外之旅的意义。不说久远,即使是昨天下午还存在的那种憧憬好像也开始烟消云散,不过他并没有丝毫绝望,毕竟这趟旅行还没有达到糟糕透顶的地步,即使中途遭遇了一点意外状况,至少车上还有新的朋友,而且每个人都有特别的故事。

在列车的密闭空间,擅长察言观色、喜欢寻找故事和灵感的人会为此激动不已,不过他们同样也会因为这个爱好而感到苦恼,比如当他们看到某个漂亮文雅的富家女孩,就会试图和她搭讪,去打探她的私人生活,或者当他们发现某位日行千里的背包客,就会想方设法地去挖掘那些穿越无人区的故事,再比如当它们听到某个熟悉的口音,出乎意料的思乡之情就会如洪水般涌来,他们会讨论家庭、生活、信仰甚至是宿命,这种带有强烈感性色彩的素材会引起情绪波动,改变激素分泌,他们喜欢这样的交流,但有时候也会在某一个引发共鸣的瞬间感受到莫名而来的痛苦,这些感受也许来自于某段回忆,也许是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不过在这个角度上,文森特拥有理性的大脑和神经末梢,不管是什么,他的兴趣从来都只是相对的概念,且缺乏确定性,很多时候他什么都不能决定,因为他是侦探,要找的东西一般都和他自己没有关系,毕竟擅长的东西和感兴趣的东西是两个概念,一个能决定他的事业,而另一个却什么都不能决定。文森特很清醒,所以他不会漫不经心地像那些喜欢察言观或者喜欢寻听故事的人那样,在无限的空间中去寻找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他的选择就像童年时代曾风靡一时地寻找宝藏的游戏,设计游戏的人在各种不起眼的东西上留下线索,比如某个老式的木质化妆盒、集邮手册或者是家里的布谷鸟闹钟。

文森特站在01号包厢外面,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这和他想象中一样,瑞比?坎特还在享受酒精带来的安宁。文森特叹了口气,他拿出奥格西?伊卡莱尔的名片,上面印着手机号码。

按下拨号以后,几乎没有等待,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伊卡莱尔经理?”

“请问你是文森特?杨先生吗?”

文森特加快语速,“我想和瑞比?坎特谈谈。”

“但我担心他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不需要担心。因为当他看到我的时候,肯定会非常清醒。”文森特笑着说,“下车以后警察不会让我离开,因为在你的邀请下我也进入过安东尼女士的包厢。如果我们现在就能找到答案,那么列车抵达卢克索的时候就能减少很多麻烦。”

奥格西的鼻腔里发出默认的声音,他说:“我会让一名乘务员带钥匙到坎特先生的包厢找你。”

“还有一件事。”

“请讲?”

“这列火车上有没有空心冰块制冰机?”

“你指的是配餐室里用的那种制冰机吗?”

“没错。”

“这种设备当然有,不过我不明白你像这样提问的理由。”

“伊卡莱尔经理,我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我想知道列车上有没有哪位乘客在配餐室里借用过冰块。”

“冰块?”

”是的,冰块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电话挂断以后,文森特靠在包厢外面,盯着车窗反射出来那个世界,他看着自己的影子,盯着影子的眼睛,和自己对视,他穿着外套,很严肃、很帅气,好像和别的客人都有点区别,他忽然想起了罗兰,虽然玻璃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但文森特感觉自己仿佛正在翻看多年前的合照,当时站在身边的兄弟已经永远离他而去。

一名年轻的女乘务员走进这节车厢,根据她的腰臀比例,很适合去中国苏州挑选几件精致的蚕丝旗袍。文森特站直身体,看着女乘务员把钥匙插进锁洞,整个过程他们都没有说话。

门打开以后,瑞比的鼾声开始触动耳膜,一股浓烈的酒气从门缝里蹿了出来,这股气味让文森特感到有点恶心,他很不情愿地干咽一口唾沫,走进去以后又转身看了乘务员一眼,接着顺手把门关上。

这间包厢里一片狼藉,打开的行李箱趴在地毯中间,就像刚举办一场私人烟酒会。瑞比?坎特躺在床上,唾沫星子从他的口腔里被吹出来,溅在嘴唇和脸颊上。

“坎特先生?”

沉默。

“坎特先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文森特开始摇晃瑞比?坎特的肩膀,“坎特先生,你现在陷入了非常严重的麻烦。”

仍然是鼾声。

“噢,见鬼!”文森特加大摇晃力度,“坎特先生!”

鼾声消失了。过了一会儿,瑞比?坎特的喉咙发出一阵模糊的抽搐声,好想刚从气管堵塞的处境中缓解过来,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他看着文森特,就像在等待眼前的蒙雾散开。

“上帝!”瑞比?坎特忽然大叫一声,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瞪着眼睛盯着文森特,手背迅速在衣服上擦拭了两下,“真见鬼!你是谁?”

“过量饮酒不是好习惯,坎特先生。”

“这是一个玩笑?”

“我不这么想。不过和警察相比,我认为你更愿意和我谈。”

瑞比看了看自己的行李箱,然后又把视线转回到文森特身上,“我不认识你,混蛋!赶快离开我的房间,否则——”

文森特打断了他,“你认识查尔黛娜?安东尼吗?”

“查尔黛娜?”瑞比的脸部抽动了一下,他几乎跳着站身起来,一掌推开文森特的肩膀,“查尔黛娜让你来找我吗?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在她的包厢门外乱骂。当然那是在过量饮酒的条件下,你还记得吗?”

“那个该死的**,我应该折磨她、杀死她!”

“查尔黛娜已经死了。”

“什么?”

“查尔黛娜死于谋杀。乘务员把你送回这里的时候,查尔黛娜的尸体就在她的包厢里被找到了。”

瑞比缓慢地向后推了一步,宿醉让他感到头晕,于是又坐回到自己的床铺上。他抬头看着文森特,“你说查尔黛娜已经死了?”

“你应该相信我说的话。我是一名侦探,坎特先生。”

“该死的混蛋!猪猡!蠢驴!”他开始不停地自我发泄,“你确定这不是一个愚蠢的玩笑?那个该死的女人真的已经死了?”

“她的确是个遭人讨厌的女人,不过你的情绪波动似乎比我想象中剧烈很多。”

“上帝!让我来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他情绪激动地说,“查尔黛娜那头蠢猪欠我二十万美金,她就是个十足的骗子,而现在你告诉我她已经死了?哦,上帝,这实在是太有趣了!我不在乎她到底有没有死,我只在乎我的钱在哪里。当然,也许她真的已经死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总是事随人愿?她想藏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去,现在她做到了!见鬼,我会保证她在棺材里不会安宁!”

“这列火车上有很多乘客都因为你过量饮酒后情绪不稳定而感到不安宁。”

“对此我很抱歉。”

“请问你和查尔黛娜?安东尼的关系仅限于她欠你的二十万美金吗?”

“看着我,侦探。我现在几乎快被那个女人折腾疯了,如果我们之间还有其他事情,我今天就不可能坐上这趟列车。”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被那个女人杀死了!”他叹了一口气,“噢,那个恶魔!”

文森特揉揉肩膀,“你搭乘这班列车是为了向查尔黛娜讨债吗?”

“是的,如果她逃跑了,我就很难再找到她了。”

“她以前这样做过吗?”

“有两次。”

“你知道查尔黛娜的工作是什么吗?”他问。

“她什么都干过,不过什么都没干成。”

“但你却把二十万美金借给这样的女人?”

“过去我们是生意伙伴,而且我们不止有过一次合作,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沉迷赌博,也不知道她在赌场里干的那些该死地勾当,也许她就是被那些狐朋狗友干掉的。”

文森特略作思考,“除了查尔黛娜?安东尼,这列火车上还有你认识的人吗?”

“我想没有。”

“据我所知,查尔黛娜是临时在车站购买的车票,她似乎并没有提前计划这次旅行。”

“我必须承认,最近两个月我都在跟踪她。”

“你认为她搭乘这班火车的目的是逃离你的视线。”

“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你知道手镯的事情吗?”

“什么手镯?”瑞比问。

“查尔黛娜的手镯和戒指被偷走了。”

“手镯和戒指?你认为她遭遇了抢劫?”

文森特没有回答,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在他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的查尔黛娜的右腿上有几道不连续伤痕,而这些伤痕就是最近的一个月内出现的。他皱起眉头,这件很看似简单的事情在这一瞬间激起火花。

“既然你在跟踪查尔黛娜。”他盯住瑞比的眼睛,“她最近是否遭遇过意外事故?”

“意外事故?”瑞比想了想,“她在半个月前受过伤,我看到她的腿上裹着纱布,走路的姿势好像也受到了轻微的影响。”

“可以再讲详细一点吗?”

“我不知道她遭遇过什么,也许被哪个街头流氓狠狠地暴打了一顿,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跟在那个令人作呕的胖女人背后,而且我从来都不希望把它们弄清楚,不过她经常在汗·哈利利市场附近招揽客户,因为那里离她的住所很近,不过她偶尔也会去阿拉伯购物中心。”

文森特点点头,“请问查尔黛娜的住所旁边有医院吗?”

“有几家。”

“你记得她的住所地址吗?”

“柯德莉街52号。”

“非常感谢!”文森特轻轻拍打瑞比的肩膀,“晚安坎特先生,希望你能摆脱酒精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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