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林安颜是被阳光照醒的。
他眯着眼,有些幽怨的看了一眼不识趣的太阳。
头疼欲裂。
他想起来昨晚好像喝了很多酒,又想起来那月光下的婀娜身姿。
“齐女侠!”
想到昨晚和齐黎云在月下对饮的事,林安颜赶忙起身。
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竟然在这铺满瓦片的房顶睡着了,真是命好才没跌落下去。
至于齐黎云,哪里还看得到她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所住的地方算客房,此刻看日头,估计已经巳时,然而周围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林安颜有些踉跄的站起身,打算顺着昨日上房的原路再下去。
可是上房容易下房难啊。
他看着那根还没有他小臂粗的树枝,又估摸了一下树枝到房顶的距离,不由得有些头大。
“唉,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害人害人,这他娘的怎么下去啊。”
正当林安颜蹲在房顶发愁之时,却听院门口处传来一声咳嗽声。
“林公子这是练轻功呢?”
林安颜循声望去,来者一袭黑袍白衣,手里摇着一把不知道什么毛插成的白羽扇。
林安颜想了想,似乎从昨天见到司徒孝开始,就没见司徒孝放下过手中的那把羽扇,连吃饭时都是一手摇扇子一手握筷子的。
真想知道他冬天怎么过的。
不过此时,扇子不重要,下房才重要啊。
林安颜面带微笑的朝司徒孝挥了挥手,厚颜无耻的说道:
“军师,您老方不方便上来,咱俩聊聊天。”
司徒孝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而后手中羽扇轻轻一挥,林安颜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后袭来,直接将他推落屋顶。
未等林安颜落地,司徒孝又是手握羽扇向上一抬,林安颜两脚之下竟然生出了两股小旋风,将林安颜托在了半空之中。
林安颜踩着旋风跳到院中,不由得惊讶的看着那两股慢慢散去的风。
“卧槽牛逼啊,军师你这什么奇门异术,也教教我呗?”
司徒孝走到院中的那棵大树之下,随意挑选了个阴凉处席地而坐,微微笑道:
“这算第一个问题?”
林安颜这才想起来昨晚和司徒孝的那场对话,昨夜喝了太多酒,以至于他竟然忘记了这回事了。
只见林安颜赶忙摇头摆手示意拒绝,总共就三个问题,怎么可能问这种事,就算他再想学武功,现在也不是时候啊。
林安颜想了一下,指了指天上的太阳,厚着脸皮笑道:
“军师,你看着艳阳高照的,何止是晴天啊,简直是大晴天。这种天气,就当送我一个小问题呗。”
司徒孝听完,着实被林安颜的不要脸技术惊到了,只见他竖起大拇指点头称赞道:
“不愧是大梁第一商的长子,问个问题你都要讨价还价。”
林安颜沉默微笑,其实他并非在讨价还价,而是在争取时间。
昨晚光顾着跟齐黎云喝酒了,他根本没想过要问什么问题。
然而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可能知晓林家秘密又愿意说的人,机会只有三次,林安颜一定要问出些关键信息来。
他需要时间,哪怕很短,他也要思考一下到底如何设计这三个问题。
司徒孝也不是全知全能,此刻他也没猜透林安颜的心思,只当是这个年轻人爱占小便宜爱耍小聪明罢了。
但他也不是那墨迹的人,只见司徒孝随手挥动羽扇,羽扇挥舞之处,地上的落叶随之飘起。
林安颜眼见那股夹杂着落叶的风,竟然在转瞬之间就升到了半人高。
司徒孝指着这股风说道:“这是我铁齐门的独门心法,名为齐虚之气。”
“寻常人习武,通常先从外力练起,身体锻炼到一定程度了,自然而然的会由外而内生成内力,是为外力内收。”
“但这种练武方式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和人的身体素质是有天然的差异的,所以有些武人终其一生也不过三四重天的本事,而像那武林榜排名第三的无剑,据说刚过而立之年,却身怀接近九重天的本领。”
“这就导致了寻常习武之人,天赋大于一切。而铁齐门的初代掌门,却正好是一个身怀残缺之人,当年他因为身体原因,四处求学而不得,故怒而自省,于幽明山修炼三十年,练出了这齐虚之气。”
“齐虚之气本质上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先练内力,等到内力练成之后,在由内而外补足外力,是为内力外放。”
说着,司徒孝随手一挥,散去了那股神奇的风。
“想学啊?拜入铁齐门门下,我教你。”
林安颜刚刚脑子里都是如何问那三个问题,对于司徒孝所讲的什么内啊外啊的,不过一笑而过,并未上心。
此刻,他已经想好了如何提问,于是干脆的坐在了司徒孝对面,伸出一根手指缓缓问道:
“第一个问题,二十年前大梁奇袭北齐,不出两个月就打到了北齐国都燕平,半年就征服了北齐,据说铁齐门虽为江湖门派,却在战时誓死报国,门下弟子皆战死沙场,那你又是谁,二十年前你应该正值壮年,为何没跟铁齐门一起消失?”
问题问完林安颜就不再多说什么,而是紧紧的盯着司徒孝的眼睛。
他捕捉到了司徒孝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惊愕。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林安颜心中暗暗道喜,成了!
林未革以前教他做生意的时候讲过,买卖二字,看上去是钱和物的交易,其实是人心和人心的互相试探。
想掌握一桩买卖,就要掌握买卖中的人。
这第一个问题看似和林家毫无关系,但通过这个问题,林安颜就能判断出这个司徒孝到底是何方神圣,进而推测出对于当年的事情,他到底知道多少。
要是当年他只是个学了铁齐门一招半式的小伙计,就算如今他本事再高,也不过是举着铁齐门的招牌罢了。
司徒孝策划这场对话已经不知道多久了,他想了各种林安颜可能提出的问题。
就连昨晚回去,受了内伤的司徒孝还在根据林安颜酒席间的一举一动,尝试着完善这场对话。
可他万万没想到,林安颜的第一个问题竟然这么“无私”:不是问林家镇宅石,不是问林未革的过往,甚至可以说跟林家一点关系没有。
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司徒孝又岂会因为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而自乱阵脚。
“林公子可知,铁齐门为何被称为北齐国门?”
林安颜闻言微微一愣,心说哪有这样的,说好回答三个问题,这一个问题还没回答呢先反问了自己一道。
但随即他就反应过来了,这司徒孝是话里有话啊。
于是他干脆的摇了摇头,示意司徒孝继续。
只见司徒孝皱起眉头,轻摇羽扇,似乎很不情愿的对林安颜讲起了当年的往事。
“铁齐门在大梁、西蜀、北齐三雄逐鹿的那个年代,几乎整个门派的人都投身了北齐军旅,誓死效忠北齐,故而名曰北齐国门。”
“其实老百姓们不知道的是,投身军旅为国效力本就是铁齐门该做的,因为铁齐门本身就好像你们大梁的皇城司一样,是为北齐收集内外情报的,而铁齐门的人也和你大梁不良人一样,都是谍子,江湖武夫就是他们掩饰自己的身份。”
听到这个秘密,林安颜无疑是吃了一惊。
毕竟无论是大梁的皇城司还是西蜀的机密局,都是隐藏在暗处的,而铁齐门巅峰时可是实打实的江湖第一大门派。
江湖第一大门派是间谍机构,任谁也是想不到的吧。
不过林安颜却突然想起思齐山庄里的那个花瓶。
很多东西,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反倒最容易让人忽视。
司徒孝并未理会林安颜,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北齐先帝坚信,大隐隐于市,勾栏瓦舍中间,才是情报汇聚和隐藏的地方,也是因此,才会助力铁齐门不断壮大,希望用铁齐门在江湖上的名声信誉,套取情报,反哺庙堂。”
“铁齐门对外有条规矩,凡是成为铁齐门登堂入室弟子的,都必须改姓齐,齐乃国名,是先帝赐姓。”
司徒孝摇着羽扇望着天空,似乎沉浸在了那段回忆之中。
但是他也没让林安颜等太久,片刻便继续说道:“铁齐门最后一任掌门名叫齐先,是我兄长。”
听到齐先这个名字,林安颜觉得有点耳熟。
“齐先是你兄长?你不是姓司徒吗?司徒孝......司徒先?!北齐定远大将军司徒先是铁齐门掌门?”
本以为过去了二十多年,自己内心已经不会再起波澜的司徒孝,听到林安颜喊出他兄长名字的时候,摇着羽扇的手还是明显的颤抖了起来。
他赶紧停下摇扇的动作,双手叠放在腿上,平定心神,强忍悲痛继续说道:
“当年虽然两国边境一直不太平,但北齐以为,被夹在北齐西蜀两国中间的大梁是万万不敢全力出击,对大梁突如其来的大军,北齐可以说没有丝毫的准备。”
“虽然我兄长和手下的铁齐门弟子带兵奋力抵抗,可还是挡不住大梁举国进攻之势,节节败退,不出两个月就被打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了。”
司徒孝昨晚为了保护林安颜不被齐虚之气冲击,强行收功受了内伤,如今又回忆起往事,悲从中来,竟然一口血吐了出来。
林安颜不知道司徒孝受伤的事,此刻看着司徒孝胸前白衣被染红,一时间竟有些慌神。
好在司徒孝及时运气,压制住了体内翻滚的气血,而后略带抱歉的看着林安颜,摇头示意无妨。
“当时在北齐国都燕平,我兄长带着仅剩的二十多名铁齐门弟子和两万护国精兵,守了整整三个月,可燕平粮仓被烧,水库被劫,几乎一夜间就粮尽援绝了。”
“那场仗打到最好,将士们已经不得不将敌人的尸体切成肉糜,城里的百姓也乱了,弑父母、杀子女以食的事每天都在发生,整个燕平白日万籁俱寂,夜晚鬼哭狼嚎,活生生的从人间变成阴间。”
“知道大势已去的兄长选择了大开城门,带着剩下的残兵做了最后一次冲锋,结果被大梁机床弩射下了马,叫人砍的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