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渡尽和那女子就这样面对面坐了整整一个上午,始终不曾睁开眼睛。
周围的老百姓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的等待,可越等越觉得无聊,本想来听的经文没听到,想看场打斗现在估计也看不成了。
慢慢的,周围的人群逐渐散开,最后只剩姜子符和杜鹃还站在原地。
其实姜子符早就想走了,毕竟一上午的游玩,此刻他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可是他几次轻轻拉扯杜鹃的衣袖,杜鹃却总是说:“再等一会儿。”
她不愿走,姜子符自然不敢独自离开。
“杜鹃,你到底在等什么啊,你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
杜鹃侧着身贴到姜子符耳旁轻声说道:“你看那姑娘手中的短刀,难道不觉得眼熟吗?”
之前周围喧闹,姜子符也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随意围观,并未注意到如此细节,此刻听到杜鹃提起,他才将目光放在了那柄短刀之上。
只见那短刀长约四尺,刀柄不似寻常般直直的,而是有些弯折,连接着尾部镶的金色龙头,竟如一条龙盘卧在手中。
刀的背刃有一串铜环串联,一条条彩色的线从铜环中穿过,游束于刀身之上,仿佛孔雀开屏,绚丽动人。
若非这把刀那锋利的刃口透露出的冷簌杀气,姜子符宁愿相信这是一件艺术品,而非一把杀人利器。
姜子符越看这刀越觉得不对劲,他印象里总觉得在哪见过,但如此精美的刀,若是见过一次,他一定忘不了。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仿佛想起了什么,惊讶的看了看身旁的杜鹃。
“大夏龙雀刀?”
杜鹃点了点头,“现在还不敢确定,不过九成九就是了,等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看到刀的另一面,按照传说,那里应该刻有铭文。”
姜子符紧皱双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白衣女子。
如果说她手中的这把刀真的是传说中的“大夏龙雀”,那这女子的身份就有些可疑了,身为镇南世子,他不可能就这么离开,只好继续等待下去。
这场“对峙”从上午一直持续到日薄西山,姜子符和杜鹃腿都站僵了,却仍不见那女子起身,也不见渡尽和尚睁眼。
就在他俩以为今天没机会再近距离看看那把刀的时候,不远处的小庙中,一个老和尚缓缓走来。
“阿弥陀佛,敢问女施主,可否放我这小徒回去了?”
女子也不看那老和尚,只是盯着眼前的渡尽,开口说道:“方丈,你这徒弟是个色魔无赖,他欠我一个说法,为了找他我走遍了大半个中原,今日终于找到他了,如何肯放他走。”
老衲看女子似乎不愿意轻易放弃,好言相劝道:“施主,老衲是苏北寒山寺的住持,法号净秋,我这小徒渡尽,自从三年前上山,日夜都在老衲身边,何来的色魔无赖之说,只怕施主认错人了。”
女子听到这话,突然站起身,一把抽出手中的短刀,直直砍向了渡尽和尚。
刀锋在接触到渡尽的脖颈的一瞬间停了下来,只见那女子泪流满面,声音颤抖道:“连你逃跑的时间都对上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今日若不睁开眼,我就一刀砍死你这负心贼。”
姜子符和杜鹃眼见女子出刀,急忙看去,只见那刀身一侧刻着八个大字:“上应星宿,下辟不详。”
姜子符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轻声惊叹道:“竟然真的是大夏龙雀,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
净秋和尚刚刚眼看着女子刀劈徒弟却并未出手,因为他感受到了那一刀中,并无一丝一毫的杀气。
眼见女子可怜,他也有些不忍心道:“施主,你且说说,我这徒儿究竟如何有负于你,若是真的,老衲绝不护短。”
女子流着泪点了点头,努力平复了情绪,缓缓开口说道:“我和李书轩本是青梅竹马,他答应长大以后要娶我为妻,可是就在我成人的那天,他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从此我就踏上了寻找他的路,今日找到,我只要一个说法。”
说着,她轻轻压了压手中的大夏龙雀,死死盯着渡尽和尚厉声问道:“李书轩,你告诉我,当初你说过的话到底还算不算,你为何背我而去,我只要一个说法,哪怕你说你不爱我了都行啊!只要你说出来,从此以后我绝不再找你。”
渡尽和尚依然坐在原地,双目紧闭,一言不发。
净秋主持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渡尽,这女施主所言可是真的?”
“师父,渡尽自从遁入佛门,就只一心向佛,仿若新生,在我成为渡尽之前所发生的的一切,我都已经忘却了。”
渡尽和尚的回答,所有人都听懂了。
白衣女子有些绝望的后退了几步,满脸苦笑。
“忘却了,好一个忘却了。你重获新生了,可是我呢?为了找你,我从家族逃了出来,走遍了大半个中原,受尽了无数苦难折磨,找了你整整三年,就为了你一句忘却了!”
说着,女子突然举起手中的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绝望的说道:“你说你忘却了,那就证明给我看,让我知道你不爱我了,我也就该了此残生了。”
说完,女子突然用力,大夏龙雀在脖颈处划过,那锋利的刀刃仿佛撕裂了寒风,被彩线串联起的铜环击打着刀背,发出的声音仿佛金龙嘶吼。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姜子符和杜鹃都来不及出手阻拦。
净秋主持作为得道高僧,自然不可能眼见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只见他用尽全身之力,大喝一声将手中的念珠打出。
那串念珠直直打向女子手臂,女子吃痛,不由得松开了手中的刀。
她跌坐在地上,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地上的刀苦笑道:“没用的,大夏龙雀出刀之时,刀刃已至,就算没砍断我脖子,刀上的杀气也已经伤了我的经脉,该我死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姜子符突然开口道:“你死不了,念珠没用,但是渡尽有用。”
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刚刚太过专注,以至于她甚至没发觉身后竟然还一直站着两个游客。
她顺着姜子符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刚刚还盘膝坐在原地的渡尽此刻已经跌倒在她的脚边,他的半边身子已经全都是血,周围的雪地也被鲜血浸染,一片猩红,而在渡尽身旁,有一截人的小臂。
女子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听姜子符解释道:“刚刚你自杀的一瞬间,这渡尽和尚用连我都没看清的速度冲到了你面前,用右臂替你抗下了这一刀。”
女子突然疯了一般的爬了过去,将渡尽的断臂死死抱在怀里,拼命的用那身洁白如雪的衣服擦拭着血渍,然而却怎么也止不住喷涌而出的鲜血。
老和尚走了过来,蹲在渡尽身旁,两指并拢,用力点在了渡尽的两肩之上,这才算勉强替他止住了血。
渡尽和尚缓缓睁开眼,姜子符和杜鹃惊讶的发现,不知何时,渡尽的一只眼睛竟然有黑转红,那醒目的红色,仿佛有一团大火,正熊熊燃烧在他的眼中。
女子哭喊着渡尽和尚的俗名,“书轩,你看看我啊书轩,我是赫连樱啊!”
渡尽和尚无力的转过头,轻声道:“樱儿。。。”
赫连樱疯狂的点着头,“我在这,我在这,没事的书轩,我在这。”
说着,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捡起了一旁的那半截小臂别在腰间,吃力的抱起渡尽。
“没事的书轩,我带你去京北城找大夫,那里有各种名医,一定能接上你的手臂的。”
赫连樱毕竟是一个弱女子,此刻抱着渡尽,她连起身都很困难。
姜子符看着她反复挣扎了几次,终于不忍心的走了上去。
“别费劲了姑娘,大夏龙雀你肯定了解的,就算华佗在世,被大夏龙雀砍断的胳膊也接不上的。”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精美的玉瓶递给了赫连樱。
“这是皇族的秘制创药,可以保他性命无忧。”
女子颤抖在接过了那瓶药,喂了一颗在渡尽嘴里,然后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对不起书轩,我不该找你的,我不该逼你娶我的,对不起书轩,对不起啊!”
女子的哭声如此痛彻心扉,就连一旁的杜鹃都忍不住跟着落了泪。
净秋住持手持念珠,轻轻转着,口中念道:“阿弥陀佛,赫连姑娘,你与我徒的事老衲大概懂了,这天底下很多的爱情,看似情爱,实为情劫,这也该是你与他的一劫,既然保住了姓名,你也莫要太伤心了。”
说着,老和尚望了望渡尽,有些无奈道:“渡尽,你过了这一劫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姜子符的创药确实神奇,此刻渡尽气色已经恢复了些许,之前煞白的嘴唇也有了点血色。
他望着眼前的高僧,有些自责的低下了头。
“师父,能不能暂时让樱儿跟咱们回寒山寺。”
老和尚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俯身抱起渡尽向那座小庙中走去,看样子要先给他疗伤。
赫连樱怀抱着那半截残臂,哭泣着起身,缓缓跟了上去。
“姑娘,你的刀!”
赫连樱闻声回头,只见一红衣女子手持大夏龙雀追了上来。
她轻轻的将刀别在了赫连樱的腰带之上,低声安慰道:“刚刚那一下他是舍命救你的,这证明他还爱着你,你俩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赫连樱努力挤出一抹微笑,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跟着老和尚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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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子符和杜鹃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杜鹃看着满天的繁星闪耀,轻声说道:“赫连樱,传说大夏龙雀是西夏皇帝赫连勃勃用百炼钢锻造,她应该就是赫连勃勃的后代吧。”
姜子符点点头解释道:“西夏几百年前就被灭了国,不过赫连氏一直还活跃于北方,北齐统治时期,曾经命赫连氏为中书令,现在的赫连家主赫连动尊,应该就是那个赫连樱的父亲了。”
说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个赫连动尊据说为人正直,但对家族管理极为严苛,听刚刚的对话,估计赫连樱是偷了大夏龙雀跑出来的,恐怕渡尽和尚带她回山,也是为了躲避一下赫连动尊的追捕吧。”
杜鹃点点头道:“不知道为什么渡尽当初要逃跑,明明他深爱着赫连樱的。”
姜子符突然笑道:“你知道为什么赫连樱一直要他睁开眼看看吗?”
杜鹃低头思考了一下,微微一笑,俏皮道:“这有什么,那渡尽和尚的左瞳赤红,生为异人,赫连樱自然看一眼就知道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姜子符听到这个回答,出人意外的摇了摇头。
他看着一脸疑惑的杜鹃解释道:“赫连樱深爱着渡尽,怎么可能认错人。”
“就算渡尽和尚没有天生赤瞳,而是和寻常人一样的双目黑瞳,赫连樱也会让他睁眼看看自己,她要看的不是瞳孔的颜色,而是渡尽的眼神。”
“眼神?”
姜子符点了点头,“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赫连樱看到渡尽的眼神,就知道他是不是还爱她,渡尽不敢睁眼,也是害怕看到心爱之人,一个眼神就暴露了自己的内心。”
说着,姜子符突然转身,望着杜鹃说道:“爱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此是为,一眼万年。”
杜鹃红着脸看着姜子符,只觉得那双眼,突然变的比天上的星星更加璀璨,仿佛有整条银河,倒挂在他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