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林今墨有些不解的问道:“公子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提及这位恩人,他到底如何帮了你?”
乐希言轻声道:“当年我家贫苦,我进京赶考时,本就盘缠不多,京北城中的物价比我想象中的贵上了几倍,考完之后我便没钱了。当时我又冷又饿,一个人朝渡口走,希望能挨到船家那里,再想办法回去。”
乐希言喝了口茶,仔细回忆着当年发生的细节,生怕遗漏或说错了什么。
那天他走到渡口,却发现因为三月大雪,渡船早已停靠上岸。
没有人愿意在这种天气出门,船家自然也就没了生意。
乐希言苦心哀求着船家载他,但一来乐希言所在的村子实在太远,二来他是真的没钱付船费,船家虽然可怜他,但总得保证一家老小的温饱,所以狠心拒绝了他。
考试落榜,有家难回,饥寒交迫。
此刻的乐希言,望着那冰冷的湖水,突然想一头跳下去,从此告别与这个官商勾连,穷苦人举步维艰的社会。
“我劝你别,这湖水太冷了,你跳进去,还没淹死你就先把你的四肢冻僵了,很难受的。”
乐希言听到这句话,回头看去,却见一个身着白色裘皮袍的俊美公子,正牵着一个温婉女子的手,默默的站在他所身后。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们去京北城吃点东西?”
说着,男子抬了抬手,只见他手中拎着的,是两尾黄鱼。
“这里的黄鱼,可是京北城最好的,本以为吃不到了,不曾想今年天气怪冷,三月份了,黄鱼还是这么肥美。”
说完,男子不管乐希言是否愿意,自顾自的走上前一把拉起他的胳膊,连拖带拽的将他拉走了。
乐希言压根没搞懂发生了什么,只是浑浑噩噩的跟在这对男女屁股后面。
他只觉得这两人衣着华丽,长相更是般配,而且不是那种寻常人家的般配,而是一种天人相配的感觉。
乐希言隐约感觉这两个人一定是京北城里的大人物,可他始终不敢确信,因为那男子一路上走走跳跳,遇见好看的姑娘还一直色眯眯的盯着,嘴里不停吹口哨,怎么看都不像那些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豪门贵族。
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出门,必定前呼后拥,马也定要牵上几匹,虽然京北城中不让骑吧。
可眼前这人,身旁每个下人也就罢了,手里还拎着两条黄鱼,活像一个刚从市场回来的老农。
乐希言跟着这两人在城内走了一个时辰,终于走到了一栋三层小楼面前。
楼门口,无数的女子依靠着门框,妩媚的声音呼喊着路过的行人。
她们仿佛感受不到冬日的冷风,露肩漏腿,却丝毫不减脸上的笑容。
乐希言看了看那一条条白花花的大腿,那呼之欲出的群峰,瞬间脸红心颤,赶忙低下头往前走。
他心中只觉得这男子实在太过奇怪,哪有带着女人逛窑子的。
“嘿,嘿,嘿。哪来的臭要饭的,滚滚滚。”
乐希言刚进门没两步,却见一个半老徐娘堵在了他身前。
他刚想开口解释,却听那公子转过身道:“花老鸨,我带的人。”
那个叫花老鸨的女人听到这话,脸色瞬间由寒冬转入盛夏,热情洋溢。
她一把扑到乐希言身边,拉住他的胳膊,贴在耳边轻声道:“原来是贵客啊,奴家眼瞎了,公子莫见怪啊。公子您里面请,我们寒月楼的酒菜都是城里最好的,姑娘自然也是最好的。”
乐希言的胳膊被花老鸨紧紧搂在怀里,那丰满的身材,夹紧了他的小臂,让他的头脑都有些停滞了。
“我。。。你。。。我跟他。。。”
乐希言在原地呆了半天,却紧张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没办法了,他只好轻轻用力抽出手臂,逃一般的跑向了三楼的一个小房间。
白衣公子见他进来,面露一丝讥色,“那花老鸨可不便宜,你想消费她小爷可请不起。”
乐希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紧张的摆摆手。
“坐吧,菜等会就上来了。”
三个人就这么坐着,那女子泡着茶,男子则逗弄着桌上的茶宠。
这寒月楼角落里的一方天地,关上门后,与外面的喧闹截然不同,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我刚才在渡口那听你和船家说你想回家,你家很远吗?”
乐希言点点头道:“小人家在南方的一个小村落里,离京北城大概要十日的舟程。”
男子瞥了他一眼,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么远,那你来京北干嘛?”
乐希言轻声道:“参加应天书院的考试。”
男子点点头,仿佛猜到了这个答案,“落榜了呗。”
乐希言惨淡一笑,“可能是吧。”
男子有些奇怪的笑了笑说道:“考上了就是考上了,没考上就是没考上,啥叫可能是吧。”
乐希言愣了一下,然后将如何考中,又如何被人用权势打压了出来的事情讲了一遍。
男子听完,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那不还是没考上吗。”
乐希言有些不解的说道:“公子什么意思?我明明考上了,是那左宗正利用权势欺负于我,害我落榜。公子莫不是要替那些欺压百姓的贼官说话?”
男子看了乐希言一眼,满脸的不屑。
“你小子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可怜,特别冤枉?那好,我问你,你现在起码还活着,你记不记得从渡口过来的这一路上,你踩死了多少蚂蚁?”
乐希言皱了皱眉,死死盯着眼前的公子。
他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但他还是不敢相信。
“难道在公子眼中,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就该如同蝼蚁般被权贵踩在脚下吗?”
男子站起身,倚靠在窗边,摇摇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三岁小孩都懂的事情,就是生命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乐希言刚想出言反驳,男子却挥手打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大家都是人,大家平等的。你真这么觉得吗?你若是这么觉得,那你就算考进了应天书院,也屁用没有。”
乐希言满心的不服,“但闻公子高见。”
“为什么今天是我请你吃饭不是你请我,为什么花老鸨拦着你而不拦着我?很简单,我比你有钱有势。我看咱俩年纪相仿,为什么偏偏我比你强?”
乐希言下意识的说道:“你出身比我好。”
男子点点头道:“为什么我出身比你好?”
乐希言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
“没有原因,这就叫命。人生而平等这句话就是放屁的,我可以跟其他京北城的权贵说这句话,你也可以和你村里的老乡说这句话,但你没法对我说这句话,因为咱俩压根不是一个层面的人。说不好听点,咱俩压根不是同一种东西。”
乐希言紧握双拳,气的浑身颤抖,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男子继续道:“你知道人和畜生最大的区别在哪吗?就在于人会思考。你说你考八十六名被人踢了,你若是考了状元呢?别说他一个小小左宗正的儿子,你问问皇上的儿子敢不敢冒名顶替一个状元郎的身份?”
乐希言咬紧牙关,愤恨的说道:“可是,凭什么他就能顶替我?”
男子叹了口气,“朽木不可雕也。你还没懂我的意思吗?你和左宗正的儿子放在秤上,他天生就比你重上许多,人生而不平懂不?正因如此,你想超过他,压住他,就必须付出比他多上无数倍的努力。”
乐希言无奈的笑了笑,“若有一天,我考上了应天书院,入朝为官,必要平了这杆秤。”
男子摇摇头道:“平不了的,因为到那个时候,你就不再是底层百姓了,你的秤自己就歪了。”
。。。。。。。。。。
乐希言叹了口气,转身对林今墨和紫竹说道:“那顿饭,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忘的一顿,那位公子所说的每句话,都仿佛深深刺在了我的心里。”
林今墨问道:“那之后呢?”
“之后公子替我付了钱,我在那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我再去渡口时,船夫竟然也同意载我回家了。
我又用工三年,这才再来考试,如那公子所愿,这次我高中状元了。”
三个人聊到天明,乐希言才缓缓起身离开。
林今墨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疲乏困倦的眼睛,点点头道:“不愧是状元郎,本姑娘今日算是见识了。确实,如果只从现在来看,他比我强。”
紫竹又热了壶醒神茶给她泡上,轻声道:“小姐离开应天书院时,不见得比他弱。”
林今墨摇了摇头道:“我其实更在意他那个恩人是谁。他自己也说,不知道也找不到那个人了,如他年纪相仿的京北城公子哥里,竟然有这种见识非凡的人,本姑娘实在想象不到。”
说着,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唉,同样是去寒月楼,怎的我哥哥就没这种水平呢?”
紫竹微微笑道:“小姐真不认识乐公子口中那恩人?”
林今墨疑惑道:“什么意思?”
紫竹坐下来,面露一丝欣喜,满脸笑意如沐春风。
“小姐有所不知,每年冬天,公子都会带上我们几个和寒月楼的恩怡姑娘,去京北城外的渡口溜冰,顺路买上几尾黄鱼,那吃食恩怡姑娘颇为喜欢。”
林今墨下意识的皱了皱眉道:“哥哥怎么从未带我去过?”
说着,她恍然大悟一般,惊讶的看着紫竹。
白衣公子,两尾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