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恩怡姑娘,你如何找到元翼叔的啊?”
恩怡笑了笑,轻声说道:“说来也怪,你家出事那天,我一直心神不宁,久久未曾睡下。结果夜里我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顺着窗户一看,竟然有一条水龙从你府上腾空而起。”
“我担心你家出事,又心系林公子,所以顾不上许多,直接就跑了过去。等我到时,林府周围已经围满了官兵,我在后巷的角落里找到了身受重伤的元翼。”
后面的事不用她讲,聪明如林今墨这般定然已经猜到。
恩怡好心将元翼救了回来,还与他用药疗伤,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林今墨举杯喝了口茶水,依然感觉一切都是这般的不可思议。
“恩怡姑娘,林家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你就不怕引火上身吗?”
“怕,就是因为怕,所有我才只能救回来元翼一人,才只能带你堂堂林府二小姐躲在这烟花之地。但我还是希望尽我所能,哪怕只有一点点,我还是想他回来时,还留有些人和东西。”
林今墨望着这个她从不喜欢也从不愿与之主动来往的青楼女子,突然没来由的鼻子一酸。
她纵然聪明绝顶,但任凭她千算万算,也还是没算到如今这一幕。
这个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的林家二小姐,在这个从小长大如今却无处安身的京北城,最后救了她的,竟然是一个青楼女子。
林今墨突然想到曾经听过的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作为读书人的她,初闻此言何止是大怒,她总觉得说出这种话的人,既没有文化,也不懂人心。
可如今面对这样惨烈的现实,林今墨突然觉得,仿佛这句话中所蕴含的道理,远比她想象中的深的多的多。
甚至哪怕只当是句打油诗,也算的上对仗工整了。
既懂文化,更懂人心。
林今墨轻轻捧起面前的茶杯,茶水混着泪水,一口饮下。
恩怡见状,赶忙走上来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慰着她。
林今墨感激的点点头,似笑非笑道:“恩怡姑娘,你觉得我可怜吗?”
“嗯。”
看到恩怡点头,林今墨摇摇头道:“相比可怜,我更觉得可笑。”
“想我林家虽为商贾,却从来做事先做人,非但没有做过大奸大恶,就连小奸小恶也从不敢为,为何如今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恩怡轻声安慰道:“林公子曾说,万般皆是命,就像这偌大的寒月楼,漂亮姑娘无数,他却只中意于我,这便是我的命。”
林今墨思考片刻,苦笑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哥哥竟也是个认命之人啊。”
“这你就错了。”
恩怡抬起头望着窗外,眼中泛起光,仿佛这一眼穿透万里山河,看到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男子。
“林公子改了这后半句,他说万般皆是命,由我不由天。”
林今墨听到这话,愣住了神。
她站起身,紧紧握住恩怡的手,坚定的点了点头。
此时这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姑娘,默默在心中笃定,她可以失去一切,但她绝不能失去父母哥哥,哪怕死,她也要救回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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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明靠坐在小巷的墙边,望着东方初升的朝霞,无奈的笑了笑。
他的身下,是一滩猩红的鲜血,血液慢慢的顺着地砖缝隙流淌,丝毫没有止住的意思。
一个黑衣老人一瘸一拐的找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没来由的笑了笑。
“感觉如何?”
“好疼啊,真的好疼啊,从来没这么疼过。”
柳宗明笑着摇摇头,每说一句话,就用一股血从口中喷出,他身上的甲胄都已经被血染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老人拾起地上的半截长刀,有些可惜的咂咂嘴,遗憾道:“多好的刀啊,怎么就断了,他下手也太重了。”
说着,老人将断掉的柳叶刀塞回柳宗明手中,然后一把将他背起,朝着大梁皇宫,一瘸一拐的走去。
“他中了我五刀,断了两根肋骨,左腿也有一个大口子,顺着血渍找。”
说完这句话,柳宗明头一歪,直接晕死在了老人的背上。
老人面无表情,只是轻声“嗯”了一下。
林今墨和恩怡皆是一宿没睡,终于,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元翼回到了寒月楼三楼的这件小屋中。
他是跌跌撞撞的摔进来的,刚进门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林今墨赶忙上前查看,却见元翼身上的伤势十分严重,身上的粗布麻衣基本上已经烂成碎布条了,好几处伤口还在不停的冒血,照着形式,用不了多久元翼就会失血过多而死的。
恩怡只是惊讶了片刻,便赶忙从衣柜中拿出一个木箱,这箱子本来是她用来装胭脂水粉的,之前为了救元翼,干脆腾空出来装放了许多纱布药材,此时正好又派上了用场。
两个女子相互配合,前前后后忙了半个时辰,终于替元翼止住了血。
恩怡为元翼灌了几口茶水,又将之前买的一些人参草药一股脑的全都为他服下,元翼这才呼吸平稳了许多。
元翼缓缓睁开眼,看到两位女子之后,才放心的喘了口气。
林今墨眼含热泪,紧紧握住元翼粗糙的手,表情狰狞,满是心疼与歉意。
元翼勉强笑了笑道:“轻敌了,现在的后生不一般啊。”
说着,他拾起倒在一旁的关王刀,以刀做拐杖,挣扎着站起身道:“二小姐,咱们得快走了,虽然柳宗明被我重伤,但是我一路回来留下了血渍痕迹,恐怕要不了多久不良人和持戟郎就会追来了。”
“可是。。。”
林今墨看着元翼如今这幅样子,哪里肯离开,如果他不在这里养好伤势,只怕别说逃跑了,活命可能都成问题。
“你们哪也别想去了!”
未等三人出门,却又一女子声音从屋外传来。
恩怡听到这声音,脸色瞬间吓的惨败,下意识的小声念道:“坏了!”
不等他们反应,却见一个女人一脚踹开了房门。
女人身着一袭紫色长裙,头发盘起,脸上化了华丽的浓妆,纵然如此,却依然掩盖不住眼角的思思皱纹。
看到这女人进屋,恩怡赶忙站起身,低着头小声问候道:“花娘。”
林今墨听到这个称呼,立马反应过来,这女人正是京北城最大的青楼客栈寒月楼的老板娘花老鸨。
花老鸨瞪了恩怡一眼,也不多说话,而是转头望着元翼与林今墨,眼神冰冷,仿佛要杀了这两人一般。
恩怡见状,赶忙开口说道:“花娘,您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我没眼睛吗?我看的清楚着呢!好你个恩怡,你吃我的用我的,结果到头来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花老鸨迈着小碎步走到林今墨身边,用手指重重的点在她身上,气愤的吼道:“这是谁啊?这是朝廷命犯你知道吗?!她爹叛国通敌,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吗?你把她带回来,你是觉得咱们寒月楼的命长了是吧!”
林今墨从未被人如此辱骂,不由得反驳道:“花老鸨,麻烦你搞清楚再说话,我家绝没有叛国通敌!更何况平日里我哥哥带你寒月楼不薄,你怎么。。。”
不等林今墨说完,花老鸨手臂一挥,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还你哥哥呢,他三年没见人影了,鬼知道死哪去了!”
说着,她走到恩怡身边,拉住恩怡的胳膊道:“三年,整整三年,我这寒月楼的头牌之一硬是一个客人没接,我寒月楼都快开不下去了,如今你们竟然还敢来,我看你们是找死!”
花老鸨越闹声音越大,不少留宿的客人和刚刚起床的姑娘们都打开门探出头,小心翼翼的观望着这边。
“唉,那是不是林府的二小姐啊?”
“不可能吧,林家不是都被抓了吗?”
“我认识那个男的,是林阎王身边的老仆人!”
“啊!寒月楼里竟然还有林家的人?”
众人小声讨论着,却见花老鸨一把将元翼与林今墨推出了房间。
“给老娘滚!有多远滚多远!再让我发现你们靠近寒月楼半步,老娘就直接打死你们!”
林今墨和元翼自知理亏,只能任由花老鸨一顿推搡,一步一步的愣是被推出了寒月楼的大门。
“砰!”
两人前脚刚跨出门槛,后脚花老鸨一下子重重的将寒月楼的大门摔上,好像生怕两人再进来哪怕一根头发。
好在如今时辰尚早,街上还没有行人,虽然楼里闹得凶,但不至于立马被发现行踪。
元翼无奈的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二小姐,咱们快走吧。”
林今墨点点头,然后伸出左手,在元翼面前摊开,只见她手心之中放着一个瓷瓶,瓶身上还裹着一张纸条。
元翼有些惊讶的问道:“这是?”
“刚刚推搡的时候,花老鸨暗中塞给我的。”
林今墨打开纸条,只见纸条正反两面分别写了两行字。
正面写的是:“此药受林公子所赠,为青云山李默道长所炼,望能疗伤。”
翻过来,背面一行小字:“西直门守卫已买通,切要赶在午时之前出城。”
林今墨望着这张纸条,只觉得那小字写的歪歪斜斜,一看就只书写之人几乎没读过书,恐怕就这几个字,也是临时照猫画虎学来的。
她将字条撕碎,又将残渣小心翼翼的放进口袋中,转过身,对着寒月楼紧闭的大门,深深的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