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梁州城位于赤水以南,是益州和司州的交界之地。
过了这里,往前走三百里便是当年赤水大战的战场。
二十多年来,早已赢得天下的大梁,一刻都未曾放松过对于这条战线的防守。
毕竟只要渡过赤水,中原大地便是一马平川,再难防范。
梁州城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横刀而立,眺望着城外的兵营。
短短一夜间,那一座座连到天边的兵营,又往前推进了十里。
老人心中清楚,再等不来援兵,西蜀就要攻城了。
“王爷,小的已经带人排查过了,后方百里内都没有伏兵,还请王爷速速撤离吧。”
老人身旁,一位中年汉子单膝跪地,大声乞求着。
老人看了看这位手下最得力的副将,无动于衷,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王爷!”
“方老弟,需要再讲了。本王说过,本王定于梁州城共存亡!”
“可是。。。”
“没有可是了,皇帝信任本王,才让本王镇守梁州二十年,如果本王这时候跑了,就算活着回到了京北,我还有什么脸面面对皇兄啊。”
方副将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人后,才缓缓站起身,一拳重重砸在了城墙之上。
“王爷,当年是皇帝不仁,将您赶出了京北城,还将您的两个儿子压做质子。如今西蜀大军将至,您何必为他拼死啊!”
老人笑了笑,似乎觉得方副将有些幼稚。
“你觉得就算皇兄想赶我走,如果我不想,他真的赶得走吗?”
“先帝膝下只有我们兄弟三人,他继承了王位,我们二人无话可说,可我们两个也不是吃素的啊。”
“之所以我们选择离开京北,一人镇守梁州,一人镇守西域,为的就是让他安心做好他的皇帝罢了。”
方副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老人说的话。
老人笑着问道:“如果你走在街上,平白无故的打了别人一拳,那人却还对你笑脸相迎,你会怎么想?”
方副将愣了一下,低头思考一番道:“我会觉得他要找机会报复我。”
老人点点头,“这就对了,这些年军中的流言蜚语,我之所以不制止,就是为了让皇兄听到,他听到了,才安心。”
“否则,他抬手打了笑脸人,这只手就放不下去了。”
方副将无奈的叹气道:“您。。。您何必与此啊!”
老人摇了摇头,不愿再多聊过去的事。
他指着远处西蜀的兵营问道:“查清楚了吗?西蜀到底是何人领军,竟然如此张弛有度?”
方副将有些为难道:“这。。。西蜀发兵以来,一路势如破竹,连下了咱们八座大小城池了,可西蜀的主将从未露过面,都是一群副将领兵冲杀。”
“哦?”
老人表情玩味的看着远方的兵营,兵营外,一杆青绿色蜀字大旗,万分夺目。
。。。。。。。。。。
西蜀军营的正中心,有一间极为特殊的帐篷。
与其他士兵所居住的帐篷相比,这间帐篷无论是大小还是装饰花纹,都称得上华丽无比。
此刻,一位身披亮银盔甲的女子正坐在这间帐篷之中。
女子双目轻闭,呼吸平稳,一张粉嫩的脸如三月桃花,映得人心荡漾。
一个手持长刀的男子掀开帐帘,招呼都不打,直接走了进来。
“屏儿,都准备好了。”
女子微微睁开眼,眉头紧锁道:“平凡,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军中要叫我刘将军,或者喊我主帅也行,就是不能叫屏儿。”
名叫平凡的男子被一顿骂,也不生气,只是尴尬的笑了笑。
“这。。。这不是没人嘛。”
“没人也不行啊!万一让兄弟们听见了你这么喊我,会传出风言风语不说,我面子往哪隔啊。师父总说,领兵打仗,对士兵要一视同仁,不能因为你是我师兄就搞特殊化。”
平凡被女子念的实在头疼,只好赶忙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刘将军!刘主帅!刘大统领!”
女子叹了口气,望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哥,同样也是毫无办法。
“确定没有什么纰漏了吧?”
平凡点点头道:“我都亲自检查过了,只要今夜的北风能挂起来,梁州城必破无异。”
女子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什么担忧。
毕竟,虽然这个师哥平日里流里流气的,说话做事没个正型,但真到了打仗的时候,他从未出过岔子。
作为西蜀国师的唯二两个弟子,西蜀军中有他俩在,才能算是一支铁军。
刘屏儿走出大帐,看了看远处快要落山的夕阳,轻声说道:“牵我马来。”
一旁的守卫领命离开,平凡却皱起了眉。
“至于吗,就是个大梁的王爷而已。你要是暴露了身份,那就得不偿失了。”
刘屏儿笑了笑道:“暴露了又如何?西蜀的公主,命就比大梁的王爷珍贵了不成了?总归是个王爷,还是要见一面的。”
说完,她也不管平凡的反对,直接翻身上马,大喝一声“驾”,而后就一人一马冲出军营,朝梁州城奔去。
女子一口气冲到梁州城下,对着城楼高喊道:“我乃西蜀军主帅刘屏儿,特来拜见定远王!”
不多时,梁州城们缓缓打开,老人身披金色铠甲,骑着一匹西域汗血宝马,一步步缓缓走了出来。
“想不到西蜀三十万大军的主帅,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姑娘。”
刘屏儿皱了皱眉道:“年轻如何?姑娘又如何?”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道:“刘主帅别误会,老夫只是感慨一声罢了。年轻好啊,姑娘更好,本王最喜欢年轻姑娘了。”
刘屏儿不屑的笑了笑道:“久闻定远王年轻时风流成性,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是如此为老不尊。”
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身为大梁定远王的老人也不生气,反而扶额大笑了一番。
“哈哈哈哈,好啊好啊!刘统帅不但带兵打仗很有一手,为人也颇有胆识嘛。”
笑罢,老人轻捋胡须,问道:“刘统帅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啊?”
刘屏儿抱拳道:“请定远王弃城投降。”
“弃城投降?”
老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疑惑的看着刘屏儿,两人对视许久,老人终于忍不住又一次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弃城投降。”
“刘主帅,你好大的口气啊。”
“虽然你连下了我大梁八座城池,可是那不过是占了个兵贵神速四字,如今你们已经在梁州城外驻扎了一周时间,你若真这么自信,何必等到今天?”
刘屏儿皱了皱眉,不知为何,老人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失望。
“怎么?本王说错了?”
刘屏儿摇了摇头,调转马头,轻声道:“记得让老百姓们这两天躲起来,无论如何别出门。”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驾马离开了城头。
老人眯起眼,死死盯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那只一直按在剑上的右手,最终还是没有举起。
城楼之上,方副将有些不甘心的看着女子越走越远,只好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无数躲在城楼暗处的弓箭手,瞬间收起了已经拉满的长弓。
。。。。。。。。。。
入夜,定远王坐在王府中,久久不能入睡。
他脑海中反复回忆着白天刘屏儿所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心中充满了不安。
“砰、砰、砰”
“进来。”
方副将推门而入,抱拳躬身道:“王爷,按您的指示,所有老百姓都已经回到家里了,粮食也每人每户发了三天的口粮,这三日梁州怕是要成空城了。”
“辛苦你了。”
定远王点了点头,然而神色依然凝重。
方副将犹豫道:“王爷,要我说那女贼就是过来唬人的,您不用太在意。”
定远王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一阵狂风吹过,直接将屋内的窗户吹开。
方副将走上去关严窗户,轻声埋怨道:“这南方的鬼天气,白天还晴空万里,怎么此刻挂了这么大的风啊。”
定远王叹了口气道“是啊,南方多雨,这场大风过后,恐怕又是几日的阴雨连绵啊。”
正当两人闲聊之时,却听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报!西。。。西蜀军。。。军营。。。”
这士兵一路疾跑,如今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方副将有些焦急道:“别他吗的喘气了,快说,到底怎么了?”
“是!西蜀军营。。。着。。。着火了!”
“什么?!”
定远王和方副将对视一眼,顾不上其他,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两人冲上城楼,却见远处天边一片火海,满天大火滚起阵阵黑烟,狂风吹过,大火如龙腾一般,直要烧上天际。
定远王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过了许久才反应过。
他一拍城墙,高声呼道:“天助我也!”
说着,他拔出腰间战刀,大声下令道:“各部将士!传我命令,火速集合,随本王一同杀入西蜀大营!”
“遵命!”
梁州城的大门缓缓打开,老人骑着汗血宝马,身披金色铠甲,大喊道:“天佑大梁!”
“天佑大梁!”
“杀!”
“杀!杀!杀!”
无数叫杀声震天响起,老人骑着战马,带头冲锋,整整两万梁州城守军,不消片刻便冲到了西蜀大营外。
老人仔细的朝西蜀大营望去,只见满天大火的燃烧下,无数兵营已经化为灰烬。
大营外,原本的拒马桩也早已烧毁了大半。
老人得意的仰天大笑,高举战刀,正要下令冲锋,却听周围突然有一女子声音传来。
“放箭!”
那女子声音回荡在平原之上,不等大梁守军反应,无数箭矢如雨点一般,飞射而来。
方副将顿时变了脸色,大声叫道:“中计了!保护王爷!”
定远王举刀砍飞几支箭矢,回身下令道:“马弓手,放箭!”
无数箭矢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射出,半空之中,箭矢与箭矢相撞,大半跌落了下来。
方副将大喜,赶忙回身整顿阵形。
然而不等他下令,却突然看到远处无数红光亮起。
他愣了一下,却见满天箭矢如再次射来,只是这次,箭头燃起了火。
“是火箭!小心躲避!”
定远王借着火光,一边躲着箭矢,一边四处查看,终于看到了半山腰处躲藏着的西蜀大军。
他战刀一指,大声喝道:“朝那射!”
大梁马弓手挽弓搭箭,拼尽全力朝半山腰处射去。
然而一阵狂风吹过,无数箭矢如断线风筝一般,随意的飘落了下来。
定远王大惊,刚准备再下令射箭,却听到身后无数惨叫之声。
他回头一看,原来西蜀所射出的火箭落在地上,不知为何竟然烧起了熊熊大火。
狂风吹过,风借火势,竟然只是眨眼间,就将整整两万大梁守军烧了个屁滚尿流。
方副将冲破重重火网,来到定远王身边,大声叫道:“王爷!咳咳,西蜀往地里撒了火油,火太大了,兄弟们。。。咳咳。。。兄弟们撑不住了!”
狂风携着大火,大火顺着狂风,滚滚黑烟翻腾。
定远王驾马立身于火海之中,望着身后被烧得损伤大半的守军,惊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当大梁守军陷入火海无法自拔之时,一直西蜀骑军不知何时已经绕道了他们身后。
领头的平凡挥舞长刀,大声喝道:“兄弟们,活捉定远王者,赏银一千两!”
方副将绝望的看了一眼,无力叹气道:“完了。。。”
大梁天召二十四年夏,西蜀主帅刘屏儿火攻梁州。
梁州守军副将方远,身中六箭,跌落火海,烧成焦炭。
梁州主帅,大梁定远王拼死抵抗,最终不敌,被刘屏儿生擒。
梁州城两万守军,全军覆没。
梁州城头,青绿色蜀字旗,高高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