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故安这一仰头就没有停下过,不知是要一口气将这一坛子酒喝干,还是要一口气将所有的心事醉倒。直到酒液呛住了他的口鼻他也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这时,李慕歌一把夺过他的酒坛,酒液霎时四下溅起,
“你可知,有时若是浪费了太多的福气,说不好以后沾上的就全是晦气,最后也就丢了性命。”
李慕歌虽然觉得整个喉咙疼得就要炸开,吸入的空气也逐渐稀薄,但还是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只是弯着一双桃花眼注视着对方,似乎在说:你不会!也似乎在赌:他不会!
而最后,他也确实说对了,赌赢了。
故安有些挫败地看着自己的左手,苦笑一声:看来他还是没办法对有着一双桃花眼的人下手。
摇摇头,他将剩下的酒全部一饮而尽。
李慕歌赶忙揉了揉已经被他掐出两个青紫手印的脖子,有些沙哑地不满道:“喂,故兄!被掐的人可是我啊。你怎么倒比我还‘委屈’呢?不会是因为内疚吧?”
故安没有理他,依旧不停地灌酒。李慕歌终于看不下去了,于是一把夺过酒坛,搂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好了,我不会怪你的,小安。”
故安闻言一征,有些错愕地望向他。望着他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刹那间心中竟涌起一种等了好久终于得偿所愿的慰藉。
良久,他低下头闷声道:“答应我,无论你对这个假的‘李无名’有多好奇,也不要拿我的事去试探他!而且我希望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
李慕歌笑着点点头,撞了一下故安手边的酒坛道:“好,都听你的。”
故安闻言,这才脸色稍霁。拽过手边的酒坛,利落的揭开泥封,托起坛底仰头灌入,动作熟练的一气呵成。
在这样一个针落可闻的寂静夜晚,李慕歌此时此刻只能听到酒液划过故安喉间细微的呻吟,一声一声,缓缓地淌过他心上的沟壑。
而故安这一仰头就没有停下过,不知是要一口气将这一坛子酒喝干,还是要一口气将所有的心事醉倒。直到酒液呛住了他的口鼻他也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这时,李慕歌一把夺过他的酒坛,酒液霎时四下溅起,落在他与他之间,浸透了一方修长有力的指节,却打湿了另一方似醉非醉的眼睫。
“再喝光一坛酒,明天恐怕就不能‘一早’离开了!”掂了掂酒坛,李慕歌发现其中的酒液已所剩无几,剑眉蹙起又松开,松开又蹙起,也不知该向他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难道这一辈子,我都要这么逃下去吗?”故安怔怔地看着落在指尖的海棠花瓣,似在问花又似在问李慕歌,似在问李慕歌又似在问自己。
一阵夜风吹过,吹落故安指尖的花瓣,却又带来更多的花瓣。
一时间落英缤纷,花海飘零,渐渐吞没故安的眼角眉梢,弥漫过他那随风散开的柔软黑发,栖息于他宽阔却单薄的肩头之上。
李慕歌欺身上前,近到与之鼻尖相对眼神交会,近到他可以闻到故安唇齿间诱人的酒香与温润的呼吸。
蜻蜓点水地一吻,不掺杂任何**地将那份融入骨髓的温柔与怜惜印在他微启的薄唇。让连日来那些心照不宣、刻意回避的暧昧悄然浮上水面。
稍纵即逝的熟悉感,一闪而逝的画面。这一吻令往事如跑马灯般在故安脑中迅速掠过,挟着酒意冲起一阵致命的晕眩。
原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便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故安空洞着双眼,就这样直直地栽倒下去,落下的瞬间他希望听到自己身体摔碎的巨响,这样一切就能全部在今夜了结——无论是襄国还是熹国,谁一统江山又与他何干?无论是季意然还是皇甫广帛,谁坐拥天下都与他无关!
谁的债谁的仇也都将一笔清算!
但他终究没有听到身体的碎裂,也没有迎来该有的死亡,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失望的笑了笑,故安轻轻的闭上了眼。
闭上眼之前,他好想紧紧的抱住眼前这个人,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紧紧握住了双拳。
绮莲村的清晨并不是被鸡鸣叫醒的,而是被急促的拍门声和惨烈的哭喊惊醒的。
当故安披着衣服出来时,所看到的一幕便是村里唯一的医馆门口围满了人,宿醉令他头痛欲裂,双眉颦蹙。
来到人群中间,他看到满身是血的向九富抱着儿子小宝跪坐在院子里苦苦哀求,而一旁的大夫只是默默摇头,表示病人已无力回天。而春花则抱着已哭至昏厥的娘亲怔在当场,浑身已抖若筛糠。
这时,向九富突然抱起小宝,撞开人群朝村外奔去。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句:“老向,不能去,你忘了这个村子是出不得的吗?”
但此时的向九富已顾不上许多,小宝是他唯一的儿子,老来得子的他怎么能忍受丧子之痛,事到如今就算要赔上这条老命他也在所不惜。
可就在他迈出村口越过界碑的一刹那,一条浑身赤红的巨蟒突然出现,半米粗的蛇身一甩,就将向九富缠了起来。而他怀中的小宝则被巨大的惯性甩出了向九富的怀抱,落在地上摔成一摊肉泥,脑浆涂了满地。
而被卷在蛇身中的向九富突然变得呆若木鸡再没有了哭喊,不知是被眼前巨蟒吓傻了还是因为亲眼见到儿子变成肉酱而受到了剧烈打击,现场能听到的只有村民们的惊叫而再没有他声嘶力竭的哭喊。
故安见状立即催动内力准备救人,却被一双手按住了气海穴。
反手扣住那双手,一种熟悉的温度侵入指尖,他抬头回望,果然看见了李慕歌那张写意风流的脸。
刚想开口责问,却见一道黑影越过人群从他眼前凌空掠过,直奔赤红巨蟒。
仔细看去,那黑影正是昨夜遇见的“李无名”。
但见他纵身一跃,一个鹞子翻身已轻松落到巨蟒背后。随后银光乍起,一条直线从上至下流畅划过,直线所过之处那条赤鳞巨蟒霎时被一分为二,血浆溅出染红天地。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在这震慑人心的一幕时,李慕歌不动声色的瞥向故安,虽然他此时和平常一样冷冷清清神色寡淡,但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依旧能看出端倪。
只见他的目光略过了所有此时值得注意的事情,而单单只停留在了“李无名”的那把劈蛇的匕首上。
李慕歌看着那把匕首,眼中一亮。
这样外在锈迹斑斑犹如破铜烂铁,但刀锋却如寒江映月,瞬间销金断玉的匕首可不多见。
而他刚好在故安的手中就见过一模一样的一把。
唇畔上挑,他不动声色地扫了故安一眼,心道:这么冷清寡性的人,风流债倒是不少!
事情果然很有意思!
不过当李慕歌与故安双双站在祠堂正中,被千夫所指之时,他就觉得没那么有意思了。
此时此刻他只能无奈苦笑。
这一来人不是他俩杀的,二来蛇也不是他俩引的,何况他们还救了村里的一个小姑娘,就算不知恩图报也不能恩将仇报吧?
结果现在居然全村都同仇敌忾地说是他俩触犯了“蛇魔”,才害得村中遭此劫难,群情激昂的要拖他俩去祭祀以平息蛇魔怒气,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简直是愚不可及,果然是蛮夷之地!
李慕歌在心里已经将绮莲村从上到下,从祖宗十八辈到眼前的第十九辈通通都骂了个遍。冷哼一声,他拉起故安抬腿就走。这乌乌泱泱的一通讨伐,简直令他头痛欲裂。
这时,几个村中壮汉拿着粗木大棍挡在了他们身前,抬棍就要打下。
李慕歌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只身形一闪,不仅躲开了攻击,还带着故安走到了门前。
在场众人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惊诧之下不免畏惧,一时间再也不像方才般气势汹汹。
这时“李无名”拍了拍手,大笑道:“兄台,好身手,这么俊的功夫恐怕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不知可否报上姓名。”
环视一周,李慕歌无奈一笑:“看今日这番光景,恐怕也是多说无益,不如后会有期!”言罢他挥了挥折扇抬步就走,却在左脚刚要迈出时停在了原地。只因“李无名”已在一瞬间将他的前路铺满了“毒针”。
虽然那毒针已细到几不可见,但由于数量众多又在白天,所以阳光一照自能反射出截截亮光,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李慕歌见状,心道这毒针为何如此似曾相识,倒让他不禁想起了水芙蓉屋前的那一夜——那漫长而诡谲的一夜。
这时“李无名”走到李慕歌身边,右手一扬,祠堂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既无呵斥也无议论。
“看来‘朝廷命官’的待遇果然不一样啊。”撇撇嘴,李慕歌不置可否。
“确实,我也深有同感。”“李无名”轻轻掸去李慕歌肩头的灰尘,继续道:“所以无权无势时还是要学会识时务。”
“恐怕你这‘权势’也来路不正吧!”李慕歌饱含深意的看向对方,似是一语双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