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差役带着钟宇来到签押房,也就是乐典史旁边的厢房。
厢房里的陈设很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书案,一把太师椅,还有北墙边上的一个书柜,柜子满满的一柜的卷宗。
钟宇从柜子中取出一摞落满尘土的卷宗,扔在书案上。等到尘埃都落定,才找了一块破布擦了擦椅子,坐下看卷宗。
钟宇看了一会儿,发现都是积年的陈案,便没什么兴趣了,就随手合起卷宗。看这些卷宗纯属兴趣爱好,自己又不是劳模,谁没事喜欢没活找活干!
钟宇起身转了转,又看了看屋内,最终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茶水。钟宇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随和的人,环境差点一点无所谓,唯一的不满是……好歹也是知县衙门的师爷了,为什么连杯茶都没人倒,真是不像话!刚才跟张知县磨了好一阵子嘴皮子的钟宇,现在很是有些口干舌燥啊!
于是钟宇决定找个杂役,解决最基本的茶水问题。
钟宇出了厢房,见有几个杂役在一处小房子门口闲聊,便喊过一个杂役,让他去给自己沏茶。
那个杂役见钟宇一身儒衫,读书人打扮,虽不知道这位是新上任的师爷,却也很客气,急忙跑去那个仆役长随们休息的小房子,给秦堪倒了一碗滚烫的茶水端来。
钟宇看了,端着茶碗,不禁无语。水很烫,表面飘着几点茶梗,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品质的茶,茶碗沿有点不大干净。
这……钟宇觉得对自己这么一个翩翩佳公子来说,喝这种茶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
钟宇看着那杂役问道:“这茶能喝吗?”他很怀疑是不是这杂役看不起自己,故意给自己倒这么一杯茶寒碜自己。
那杂役连忙恭敬的道:“这是小人们常喝的茶,倒是能喝。不过想来公子你喝不惯。衙里的各位老爷们喝的茶叶和茶具都是自备的!”
“钟师爷想要喝茶,来我这里啊,我这里有上好的武夷岩茶!”乐典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的签押厢房门口,对着钟宇说道。
钟宇忙道:“那就叨唠乐典史了。”说着把手里的茶碗递给杂役,跟着乐典史进了他的签押厢房。
乐典史的武夷岩茶很香,乐典史烹茶的技术也很高,钟宇没想到乐典史看着面向不善,却还是这么有雅趣的。
乐典史今日也是无事可做,便扯着钟宇闲聊。
结果,钟宇这第一天上班,便在与乐典史喝茶打屁中,愉快的度过了!
钟宇仿佛感觉又回到了从前在乡镇做小公务员时整天跟同事喝茶打屁的时光!
……
这几天一直过着悠闲日子的钟宇,今天一进县衙,便发现县衙里三班衙役齐聚,气氛有些不对。
钟宇眉心不禁一跳,可别再出什么人命大案啊,那两次破案,凭着自己半吊子水平,好歹给看出了门道,这要再出个什么事,自己未必查的出来啊。
钟宇进了二堂,见站班、快班、壮班三班的班头都在二堂厢房外站着,乐典史也在,气氛很沉重。
乐典史见了钟宇,忙上前拽住钟宇袖子,苦着脸道:“出大事了,金岭镇的王李村和董家庄为争水发生械斗,好几百人械斗啊。据说昨天就打死了好几个人,今天他娘的这帮刁民又去打了。县尊让我去弹压呢,这帮刁民实在不让人过个安稳日子啊!”乐典史忽然很怀念黄县丞,以前出了这种事,一般都是黄县丞扛的。
死了好几个人,那还真是大事儿!乐典史去弹压数百人的械斗,确实不是好差事,这事一个处理不好,说不定激起什么民变,也不是不可能的。再说,自古以来,法不责众,万一弹压不住,惹起民愤,被一大群百姓围殴,那是白挨。钟宇心道,乐典史你自求多福吧。
钟宇很同情的看着乐典史,说道:“乐典史敢于领此重任,小弟佩服,小弟在此祝乐典史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那咱们走吧!”乐典史说着,拉着钟宇就往外走。
“额……等等……我去干什么啊,这又不是破案!”
“死了好几个人呢!”
“这不明摆着互相殴斗而死嘛,这还需要我去查吗?”
“额,实不相瞒,大哥我知道兄弟你鬼点子多,特意向县尊请求你去帮忙!”
“我靠,你这不是坑我嘛……乐大哥,我的亲大哥,小弟手无缚鸡之力啊,要是被那帮暴民打死怎么办!”
“既然兄弟你喊我大哥,那么打虎亲兄弟,你更应该去啊。放心,大哥会保护你的!”
钟宇很无语,被乐典史拉着,带着三班衙役,向械斗现场赶去。
金岭镇离青州城有五六十里,钟宇这小身板自然不能走着去。乐典史找了辆马车载着钟宇和他自己,至于那三班衙役,那就只能步行了。
一路钟宇被颠的差点散了架子,这年头马车都是实心轮子,又没什么减震措施,再加上路又不平,不颠簸才怪。
等到乐典史带着三班衙役,到达械斗现场,也就是裴桥村的挡水坝时,见只有裴桥村的青壮守在挡水坝前。旁边的地上到处有散落着血迹和一些鞋子、棍棒等物。显然,两村又打完了一场。
看样子裴桥村赢了这一场,因为他们守在挡水坝前。裴桥村地处小泥河的上游,显然这挡水坝是他们筑起截水的。
钟宇众人见械斗完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乐典史见状,也不禁腰直了起来,对着裴桥村的人抖起了官威。
“你们这帮刁民,再敢械斗,拿你们去县衙打板子。”
裴桥村的守坝青壮们,听了乐典史的话,不由得有些惶恐,这年头的小民对官府有着天然的畏惧。
这是裴桥村的青壮中,出来一个年轻人,打着赤膊,浑身肌肉虬结,身材很是魁梧,走到乐典史面前,行礼说道:“典史大人,我们也不愿械斗啊,可是我们要播种,就得需要水啊。典史大人你也看见了,今年太旱,这小河里的水,只有这么多,我们裴桥村自己用尚且不够,董家庄的人要来抢水,我们自是不答应。若是大人能有办法阻止董家庄的人来抢水,我们自然不会再械斗!”
乐典史不由得一滞,他哪有什么办法阻止董家庄的人来抢水啊!人家为了抢水,都豁出命了,乐典史自忖没有办法阻止为了抢水而变得狂暴的村民。
这年头的庄稼都春种秋收,春耕播种离不开水,若是春耕时无水,庄稼就发不了芽,那基本上就是绝收了,所谓春雨贵如油就是指的春雨对春耕播种的重要性。今春大旱,一直未下雨,这春耕播种,也就只能依靠这河水灌溉了,这河水就是村民们的命根子啊。
钟宇心道,若是种冬小麦就好了,春天再怎么旱,也能收点粮食。芒种收了麦子,夏秋还能种点蔬菜啊什么的,多好。钟宇很想搞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种冬小麦?
正当钟宇思考这个重要问题的时候,嘈杂的喊杀喊打声传来。
钟宇抬头看去,只见一大波僵……额,一大波青壮正夹枪带棒的往这边冲来,显然董家庄的青壮回去重整旗鼓,又一次过来抢水了。
眼见那群气势汹汹的青壮杀来,钟宇连忙向乐典史喊道:“乐大哥快让差役们让住他们啊!”
乐典史忙带着三班衙役,一字排开,阻拦住那群青壮。
“站住,你们这帮刁民,不准械斗!”
气势汹汹的董家庄青壮,此时处于头脑发热状态,战意正盛,丝毫不理会乐典史的威吓,人群中有人鼓噪道:“这狗官是裴桥村那群夯货搬来的救兵,不要理他冲过去!”
眼见众人不鸟自己,乐典史不禁大怒,呛啷一声,从一个差役腰中,抽出腰刀,大声道:“谁敢再持械殴斗,格杀……额,抓到县衙打板子!”
钟宇不禁撇撇嘴,这时乐典史应该持刀大吼一声,谁敢战我?才有威慑力。你他娘的拿打板子威胁人,太没水平了!人家都为争水打出人命来了,还怕打板子!
果不其然,人群中有人喊道:“没有水,庄稼就要绝收,我们都要饿死,命都没人,害怕什么打板子。冲过去,把水抢来我们才有活路!”
董家庄这波青壮足有二三百人之多,都持棍带棒的,乐典史带来的那七八十个衙役刀枪都不敢用,根本挡不住,被一冲而散。好在董家那些青壮倒是知道分寸,只求冲过去,倒不敢对官府差役过于造次,因此乐典史和衙役倒没什么大的损伤。
那守坝的裴桥村青壮们眼见董家庄的冲来过来,也不含糊,迅速迎了上去,两帮人撞作一团,混战起来。
钟宇不禁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五六百人的混战群殴啊,那可是相当壮观的!
乐典史在一旁急得上窜下跳!不能不急啊,这要是当着他的面闹出几条人命来,他却没有制止,传到上边去,他这官儿估计也就做到头了。
乐典史拉着钟宇袖子,一个劲的道:“钟老弟啊,我的好兄弟啊,你快想想办法啊!”
钟宇心道:我哪有什么办法可想啊,这些不是争水啊,争得是命啊,都是些不要命的。等等,水,钟宇忽然想到了什么,似乎自己有办法解决这水的问题了,不过他也不确定,不过总不能放任打出人命吧,总得一试!
钟宇道:“乐典史你快制止他们,我想我或许有办法帮他们解决水的问题!”
乐典史也知道,械斗的根源在水,只有解决水的问题,才能彻底制止械斗。
当下乐典史领着众衙役在械斗圈子的外边,大声喊叫,说有解决用水的文的办法了。不过战团中的人们打斗正酣,丝毫没有理会乐典史众人。
钟宇心道:这么喊哪能让他们住手啊!
忽然钟宇瞥见县衙壮班的几个手持弓箭的弓手,连忙喊过乐典史来说道:“乐典史,你让三班衙役一起随着你喊。喊得狠点,让这几个弓手在旁准备,就说再不住手就地射杀,要威慑住他们。记住要喊得狠点,才能震慑住他们!”
乐典史吓了一跳道:“真的要放箭射杀他们啊!是不是太狠了点啊?”
钟宇无语,谁他娘的让你杀人了,这不是让你吓唬住他们嘛!况且看看这几个弓手,再看看他们用的那软弓和轻箭,让他们射都未必能把人射死了!训练一个弓箭手要好几年的时间,这几个民壮,放过箭没都不一定,还想射人呢,也就吓唬一下老百姓!
钟宇推了乐典史一把:“赶紧的,吓唬住他们就行了!”
乐典史连忙把三班衙役喊过来,交代几句,重复了几次喊话的内容,又让那几个拱手准备好,拉弓搭箭摆好架势。
乐典史大吼一声,道:“都他娘的使出吃奶的劲儿跟我喊,预备,起!”
“持械殴斗者立即住手,否则以乱党论,就地射杀!我们已经有了解决你们春种用水的好办法了!”
七八十个衙役一起发力,虽然有些不齐整,倒是可以称得上是震耳欲聋。看来这群差役,动手能力不行,动嘴的能力倒还算是及格的!
正在殴做一团的众人,听了不禁都怔住了,眼见有弓手指着大家,不禁都停止了打斗!
乐典史眼见众人停手,不禁又抖起了官威,大声道:“你们这帮刁民,当着本官的面还敢殴斗,真是无法无天了。你们真当本县的弓手是吃素嘛!再打啊,我看谁还敢造次,再敢造次的就地射杀,勿谓我言之不预!”
众人刚才无视乐典史和众衙役,凭得的是一股你死我活的气势,纯属热血上头压抑不住,此时一住手,再加上对官府积威的恐惧,哪还有半分刚才的气势。
人群中有董家庄的人说道:“大人哪,实在不是小民们好斗啊,可是这裴桥村的人截住河水,一滴都不给我们,实在是没有活路,大家才来拼命啊!小民刚才听大人说能解决这用水的事情,可是真的?若真有水播种,小民们打死也不敢再生事啊!”
乐典史大声道:“自是真的,这位是县衙的钟师爷,他亲口说的,他有办法帮你们解决水的问题!这位钟师爷便是那位能开天眼、拘魂魄、断阴阳的钟公子!”
众人目光齐刷刷的射向钟宇,满眼都是敬畏与期盼。
我靠,钟宇心中大骂乐典史,你他娘的太不地道了,你直接说是你有办法解决取水问题不就行了,怎么又把我推出来了,这不是把我举火上烤嘛!再说我只说可能有办法取水了,没有一定能办到啊。还有,乐典史也太能给我吹了吧,还能开天眼、拘魂魄、断阴阳,太扯了吧,真把我当神仙啊!是人都不会信吧?!
不过当钟宇看到众村民敬畏的眼神时,钟宇不由得苦笑,他娘的看来还真有人信了!
钟宇不知道,他断的钱员外兄弟之死和黄县丞之死两件案子,最近在众衙役和百姓的口口相传下,已经变化出无数的花样。最玄乎的说法便是,据说钱员外兄弟离奇撑死疑案,是钟宇去阎罗殿拘来他的魂魄问明白的,不然谁会想到他是撑死的!黄县丞一案,更是钟宇开了天眼,才找出真凶的!不得不说这年头,封建迷信还是很有市场的。
钟宇望着众人敬畏和期盼的眼神苦笑,看来只能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钟宇狠狠的瞪了罪魁祸首乐典史一眼,乐典史朝着钟宇嘿嘿一笑。
钟宇硬着头皮道:“大家给我三天时间,我尽力帮大家想办法解决这用水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