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左春坊左庶子卢守谦正在讲授《大学》中的第三篇“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一句的道理。
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一句被商汤王刻在的洗澡盆上的话,已经被卢庶子引经据典的讲了快一个时辰了。
人家商汤王本来是说洗澡的问题,意思是说,假如今天把一身的污垢洗干净了,以后便要天天把污垢洗干净,这样一天天地下去,每人都要坚持。至于其引申意思,大概就是让人每日都要保持更新的思想,要向前看。
可被卢庶子引经据典,左一句《庄子·知北游》曰:“澡雪而精神”,右一句《礼记·儒行》所说的“澡身而浴德”,让太子的品性要不断洗礼,品德要不断修炼,品质也要不断提升改造。把一句明明讲述是让人不要思维僵化的话句,硬生生的讲成了要在精神上不断升华。
钟宇苦着脸想:怕是又是那些呆板的教导太子的固定教材!就连这明明是让人不断保持更新、创新的一句话,可这卢庶子还是以那呆板的陈词滥调来讲,本身就没有创新,还让听课的人如何领会这句话的意思!
钟宇感到也是痛苦,他此时倒是真的很想陪着太子翘课了,想到此处,钟宇不禁以手抚额,做痛苦状。
朱厚照忽然捂着左边脑袋,也做出一番痛苦状,哀声道:“哎呦,卢师傅,我脑袋忽然有点儿痛,唉哟……今天本来听卢师傅的课讲得妙,我正想深思一下,可是一想东西就头就痛。”朱厚照见钟宇以手抚额做痛苦状,以为他在向自己发信号,让他开始装头痛呢,连忙开始了表演!
钟宇见朱厚照表演的煞有其事的样子,不由的在书案后朝朱厚照翘了翘大拇指,以前没看出来,这朱厚照还有影帝的潜力啊!
卢庶子听朱厚照说,自己讲得课妙,不由得也有些高兴,见太子头痛,也不敢怠慢,连忙道:“太子觉得头痛,那赶紧让奴才们去唤太医吧,微臣这课将得差不多,那就先告辞吧,太子等头痛好了,记得多琢磨琢磨!”
太子捂着左侧的脑袋道:“卢师傅放心,待本宫头痛轻些了,一定好好琢磨一下卢师傅的课!”
卢庶子走了,刘瑾连忙去唤太医,太子若要装病成功,这太医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
过了不久,刘瑾领着一个四十多岁,面容清矍的太医来为太子诊病。
这位太医为太子把脉良久,实在看不出太子有什么病。但朱厚照一直在旁,捂着脑袋“哎呦”、“哎呦”的叫唤,又不敢轻言太子无病,更不敢随便用药。
最后这位太医没法,开了几副清神醒脑的方子,嘱咐太子多多休息便退下了。
太医一走,朱厚照蹭地一下子蹦了起来,哈哈大笑道:“钟侍读鬼子点果然多,连太医都能骗过!快,大用,你去詹事府把我头痛的事情报上去,辰时和巳时的课就不上了。刘瑾,快去准备一下东西,顺便叫上锦儿,咱们依计行事!钟侍读先去东华门那边候着我们,待会我们在那汇合!”
看到朱厚照兴高采烈的样子,钟宇心中暗暗发苦。刘瑾他们处处迎合朱厚照,哄他开心,教他嬉戏玩乐,后来被那些文官集团骂做“八虎”,如今自己的所作所为,却也不可避免地正朝着这条路走去。这要是被那些文臣知道了自己的行径,一个弄臣的名声怕是跑不了了。
钟宇倒是想把朱厚照往做一个勤勉奋武的皇帝方向上引领,可是以朱厚照叛逆的性子,如果自已学忠臣一味地苦谏,恐怕反而起到反效果。
如今钟宇与太子只不过刚刚结识一个月,而刘瑾他们却是从小照顾朱厚照长大的,论感情亲厚现在绝对比不得他们。如果自己对正德引导引起了八虎的戒心,在太子面前随便说些坏话,那自己这个侍读怕也干不下去了。
所以这事只能慢慢来啊,钟宇只希望通过自已的努力,能让历史上荒唐嬉戏的皇帝,能够与历史有一些些不同,起码让大明朝的不要在正德年间就要走向没落。
……
钟宇先出了宫,在东华门旁的一个小茶摊上,要了壶茶、点了盘瓜子,边喝边等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东华门出现四个太监,后面还跟着两个低着头手捧锦盒的小内侍。
一群大小太监跟宫门的守卫的禁军侍卫核对了出宫的腰牌后,出东华门直奔钟宇所在的茶摊。
钟宇一看,这一群太监为首的正是刘瑾和谷大用,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也是东宫的太监张永和魏彬。不用说,他们后面跟着的那两个低着头的小太监,怕就是太子和淳月公主了。
钟宇见只有四个太监跟着太子,不由得又有些提心吊胆,这没有侍卫跟着,万一太子出点什么事情,怕是自己会下场很惨呐。
钟宇对朱厚照拱手道:“殿下是不是带上几个侍卫啊?”
朱厚照满不在乎的道:“不用,张永和魏彬都是习过武,有他们跟着就行。再说我也学了七八年的功夫了,一般的小蟊贼伤不了我们!”
钟宇听了也是无奈,只得自己安慰自己,太子也就出宫逛逛街,一定不会出什么事啊。
钟宇看了看六人一身内侍服色,这逛街也不合适,不由得道:“太子和公主,还有几位公公,是不是先换身衣服啊?”
朱厚照看了看自己一身内侍服色,这样逛街也不合适,不由得道:“钟侍读找个地方,咱们先去买几套衣服!”
钟宇的宅子在校尉胡同,每日都是走金鱼胡同,经过南熏坊,再过东安门,从东华门进宫,这一路上经过的地方倒是颇为熟悉。
南薰坊离皇城近,多是豪门大户人家居住的地方,那边倒是有几家颇为高档的成衣店,当下钟宇领着六人去了南薰坊的那家成衣店。
从成衣店出来的朱厚照和淳月公主朱锦儿都是一身儒衫打扮,变成了两个俊俏的小书生,刘瑾四人则都穿了一身仆役服色。
朱厚照出了皇宫,如同离了笼子的鸟儿!往日他偶尔出宫,都是弘治帝带着他,在诸多侍卫的暗中保护下,勿勿去些人烟稀少的风景地方走动,难得今日自已出来,他就象乡下人进城,瞅着哪儿都新鲜,朱锦儿也是爱凑热闹的性子,这一对兄妹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去逛荡凑热闹。
钟宇无奈,只好陪着他在集市中闲逛,朱厚照和朱锦儿见到市面上卖的许多东西在宫中都见不到,甚为喜欢。
眼见别人讨价还价,侃得天昏地暗,他们两个也不免有样学样,见到喜欢的东西不免上前问问价格,然后学着跟人侃起价来。
他们兄妹虽不懂价格,刘瑾、谷大用他们却大多熟知,有他们在旁边帮衬,朱厚照倒也没有当成冤大头。可这价钱侃完了东西就得买呀,钟宇是个财迷,自然不会出银子。谷大用几人现在都是太子身边伺候的人,在内廷都没有什么职司,都没什么钱。
只有刘瑾是钟鼓司的总管太监,这钟鼓司虽然每天就是撞撞晨钟,敲敲暮鼓,没什么大油水,可是这钟鼓司还有一项职权就是管着教坊司。这被充入教坊司的女子,很多都是被抄家的高官的子女,这充入教坊司为乐|妓还是娼|妓,可就是教坊司决定的了。很多高官虽然倒了,可是还有门生故旧,为了那些被充入教坊司的女子少受些苦楚,自然少不了使点银子,所以刘瑾这钟鼓司的总管太监倒是攒了不少银子。
此时朱厚照和朱锦儿侃完了价,这掏钱差事自然就落在了刘瑾身上。
朱厚照和朱锦儿逛街的瘾头倒是很大,几个人在皇城根的市面上逛了足足逛了一个多时辰,最后钟宇一行七人,人人都手提肩背,负了不少的东西。
那些商人虽然身份卑微,却都是大户人家派出来的管事,颇见过些世面,瞧钟宇一行人的德性,还以为是乡下来的土财主家的子弟。
如今已是八月底,如今京师倒是有很多顺天府辖下的六州二十五县的秀才们在京中闲逛,他们都是考完了秋闱,等着放榜的。大明的秋闱一般都是八月中下旬开考,九月初放榜。
那些商贩显然把看什么都新鲜,又一副书生打扮的朱厚照和朱锦儿都,看成了那些顺天府辖下的州县的学子,觉得他们都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那些商人赚了银子,面上还不免露出些鄙夷。京城的百姓,大多优越感十足,看不起外地的土包子,这也是一项悠久的传统。
朱厚照和朱锦儿玩得开心,又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心肠,对于那些商人们脸色,倒懒得理会。在市集上逛得腻歪了,朱厚照不由的道:“我饿了,这附近可有好吃的酒楼?咱们下馆子去。”
南薰坊的甜水井胡同,倒是有不少酒楼,离得不远!当下一行人一合计,便准备去甜水井胡同找家酒楼就餐。
钟宇和朱厚照、朱锦儿肩并着肩儿,挤出人群向甜水井胡同行去。刘瑾四人很自觉的的履行仆役的职责,两个在前面开路,两个在后面护持,钟宇三人看起来,倒真像带着仆役出来游玩的三位贵介公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