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载:辛卯年冬并壬辰年春,无一场瑞雪,九州大旱,大地龟裂,麦苗枯黄,濒死挣扎。若再无甘霖降下,数万百姓会因颗粒无收而饿死街头。陕北一带甚至爆发了农民起义,正月底,皇上派徐永安率一万兵马前去镇压。
皇上看着各地呈上来的急报,急火攻心而中风,倒在大殿上昏迷不醒。皇太子遵太后旨意,于二月二,龙抬头之日到天坛祭天求雨。
二月二清晨,太子在淮王和康郡王陪同下,率文武百官来到天坛。天空阴沉沉的,清冽的冷风吹得人脖子疼。献上牺牲祭品,行了祭天大礼,天上居然“咔嚓”一声打了一个炸雷。太子惊诧于天公如此给面子,欢欢喜喜的率领大家步行回去。
刚刚走到崇文门,就见薛六快马加鞭而来,到近前飞身下马跑到康郡王身边:“王爷,刚才一个炸雷之后,王妃的肚子就疼了起来,恐怕是要生了,您快回府吧。”
离估算好的预产期还差几天,康郡王才没有请假陪妻子,如今听说被雷惊了可能要生,赶忙跟太子告了假,骑马飞奔而去。
府里早就预备好的六个接生婆都整齐的排成一溜儿,剪刀、热水等物也都准备妥当。冉家老太太、冉秦氏、张飒都已闻讯赶来,康郡王进门时,岳母正在轻声安慰阿倩:“你别怕,当初我生你大哥和你的时候,就很顺利,你也一定会很快生出孩子的。”
“阿倩……”墨祁骁急匆匆进屋,额上都是汗。
“骁哥哥,好疼啊。”阿倩伸手拉住他,大口的喘着气。
墨祁骁从岳母手里接过妻子,扶着她在寝殿中走动,又不断的细语安慰。殿外的风却没有这么温柔,咆哮的席卷着沙尘瓦砾拍打着门窗,在阿倩躺到床上的时候,房门被吹开,殿中帷幔飘扬了一片。
“快关门。”康郡王大吼一声,焦急的看向妻子。
“骁哥哥,我……我没事,你出去等吧,很快就……能生了。”阿倩忍着痛给了他一个笑脸。
墨祁骁也强扯出一个笑脸:“阿倩,别怕,我就在外面守着你。”
“嗯。”躺在床上,对自己笑了笑,抚着肚子道:“孩子,你一定要赶快出来啊……”
话没说完,就是一阵剧痛,产婆们七手八脚的忙活起来。
窗外的风愈发凌厉,空中闷雷不断。冉紫倩痛呼了半个时辰,天空中亮起了一道纵横交错的闪电,伴随着一声惊雷乍响,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六斤八两。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掩住了孩子的哭声,众人欣喜不已,抱出去给康郡王瞧。
“诶?这孩子怎么不哭呢?”太后派来的黄嬷嬷疑惑道。
孩子一直咧着嘴,本来以为是雷声雨声遮盖了孩子的哭声,凑近了仔细一听才明白,他居然在笑。
“快,拍他两巴掌,让他哭。”黄嬷嬷急道。
刚刚出生的白嫩儿子,康郡王哪舍得打,象征性的拍了襁褓两下,孩子不但没哭,反而笑得更欢畅了,把康郡王也逗得笑了:“本王的儿子就是来人世间享福的,哭什么哭,咱们不哭。等你伯祖父身体康复,就给你请封世子。”
这一天,贵如油的春雨下得满街流,渠满沟满。直到晚上,还如瓢泼一般。
康郡王府寝殿内灯火通明,小夫妻抱着儿子左看右看欢喜的不得了,一家三口笑成一团。
初三一早,雨过天晴,坊间都在称赞这场喜雨,也有不少人在传颂着皇室的新生儿,那个伴随着甘霖出生的小世子。当天,太后赐名莫灏琛,并赏下无数金银珠宝。
冉紫兮抱着儿子徐战鹏来看望小表弟,张飒迎上前接过孩子,欢喜道:“来让舅母抱抱。”
不到两个月的孩子,却沉得坠手,跟白皙粉红的莫灏琛相比,那就是一个黑秤砣。
冉老太太笑呵呵的瞧着两个有福的孙女:“你们六岁那年,我就说过,将来有享不完的福呢,如今可真是都应验了。”
冉秦氏抱着外孙就舍不得放下:“阿琛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将来肯定跟鹏鹏一样,都是国之栋梁。”
徐战鹏好奇的瞧瞧比自己小一号的表弟,挥舞着小手想去抓他,却在即将够到他的时候被张飒抱开。又让他去够,又抱开。张飒本是抱着他逗着玩的,谁知徐战鹏突然就急了,抬手就给了张飒一巴掌。
“你这臭小子,怎么打舅母呢?”紫兮抱过孩子,啪啪就打了两巴掌,徐战鹏扯开嗓子嗷嗷大哭。旁边的莫灏琛被婴儿哭声吵醒,皱吧着小脸儿睁开眼睛,看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咧着大嘴干嚎的表哥。
“七夫人,不好了,大夫人要生了,老太君让您赶紧回府呢。”初月小跑着进殿。
紫兮一愣:“孩子才七个月怎么会生呢?”
“是啊,可能是要早产呢。”初月答道。
众人都让紫兮赶忙回去,徐老大出征不久,家中只有年迈的老太君支撑着照顾甄氏生产。
冉紫兮进入听涛苑的时候,甄氏的呼喊已经是一声比一声弱了。紫兮吓得身子一抖,把孩子交给奶娘带走,便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屋里。
甄氏瘦的已然是皮包骨头,只有肚子突兀的鼓着,难以忍受的痛处让她濒临昏迷的边缘,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晕,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抬手咬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刺激了神志略微清醒一点。
“大嫂,你别这样,忍一忍孩子就生出来了。”紫兮蹲到床边握住甄氏的手,刚刚经历过的人,自然最明白这种痛。
“你……大哥回来了……吗?”甄氏期盼的眼神看向紫兮,令她无法回答:“还……还没呢,大嫂,孩子生出来,大哥就快回来了。”
甄氏咬着下唇又用了一把力,唇上咬出了血,眼前浮现出徐永安憨笑的表情。“夫君,永安……我好后悔……那么多年都……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晚……”
“夫人,快使劲啊,快出来了。”下身已然血流如注,产婆们手都抖了。
“大嫂,你别胡思乱想了,快使劲啊,大哥快回来了,快到了……”紫兮眼里都含了泪,快要忍不住哭了。
老太君绷着脸瞧着,心里已经明白人不行了,最好的结果就是能保住孩子。
“啊……”甄氏拼尽最后的力气,把孩子生了出来。
“恭喜夫人,是个白嫩的千金。”甄氏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瞧着产婆抱过来的孩子,伸出一只手去摸索:“晚……晚……”
她的手突然从襁褓上滑下,却紧紧抓住紫兮的袖子,苍白的嘴唇一张一翕却说不出话来,只紧紧的盯着冉紫兮。
“大嫂,你想说什么呀?”紫兮从产婆手里抱过孩子想再给她看,甄氏却是不错眼珠的只盯着自己。
老太君无奈的叹了口气,落泪道:“她知道自己不行了,这是拜托你照顾她的女儿呢。”
紫兮的泪惶然滚落,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握住甄氏:“你放心吧,大嫂,我一定好好照顾侄女,把她养大,让她嫁个好人家。”
甄氏缓缓闭上眼,头无力的垂到一边。
徐家长房的嫡长孙女取名徐晚,七个月早产儿,民间一直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所以紫兮一直坚信这个孩子一定能活下去。
甄氏停灵家庙,等徐老大回来再发丧。
冉紫兮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让忙活丧事,人迅速的瘦了下去,心疼的徐永寒只想从自己身上割下几斤肉给她贴上。
中风的皇上却并没有因为旱情缓解而好转,苦熬了一个多月之后,撒手人寰。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太子在太后扶持下登基称帝,是为英宗,改元英熙元年。号令天下,守国孝六个月。
国孝之中,不得操办喜事,又因甄氏尚未发丧,所以的徐晚的满月都没有过。跟正月初八徐战鹏热闹欢庆的满月比起来,竟有几分凄凉。
天气逐渐晴暖,紫兮抱着徐晚,奶娘抱着徐战鹏,十几个人到小花园里晒太阳。就见急匆匆的跑过来一尊黑铁塔,正是徐永安。
“大哥,你回来了?快来瞧瞧晚晚吧,长得可漂亮了。”紫兮站起身来,把孩子轻柔的交到父亲手中。
手上有千钧之力,能举起石狮子的大将军,抱着这个五斤的婴儿却双手颤抖,泪流满面。把女儿抱在胸前,失声痛哭。
“晚晚……我的晚晚。”他喊着女儿的名字,心里想的却是甄氏的音容笑貌,妻子临终前必是痛悔这些年,才给孩子取名为晚的吧。
世间有多少爱恋能得到圆满?有多少家庭能欢聚天伦?常言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更何况是恩爱夫妻,竟要天人永诀,留下刚刚出生的女儿,失了亲娘疼爱,孤单长大。
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