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儿。”故作镇定地唤了一声,彼岸慢慢地走向一旁,单手撑着桌面缓缓地坐下,一双眼漠然地看着来人。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不是墨殇,只是一个想要实现心愿的客人,而她所要做的就是当一个旁观者、不带任何感情地实现这个人的愿望。
画儿被彼岸这一唤立刻回过神来,招呼着来人坐下,自己迅速地将地上的污秽收拾干净,随后快速地将泡好的香茗放到彼岸和那人的面前。
“代价?这些我并不在乎,毕竟人这一生终归需要有一次不顾后果,更何况那个已纠缠我多时。若不解决,恐怕这之后我都无法安生。”把玩着那如玉般的白瓷杯,来人眉眼间透露出几分阴郁,片刻后才淡淡地继续说着:“我想请阁主帮我找一个人,不过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只知道我唤她一声‘浅浅’。”
彼岸闻言一怔,拿着杯子的手顿时脱力,滚烫的茶水在一瞬间全部倒在了她身上,可她却恍而未觉。
浅浅,那是墨殇对她唯一的称呼也是独一无二的称呼。
哪怕时间间隔再久,只要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声轻唤便足够让她乱了心神、失了方寸。
彼岸从来不知道单单是一个名字也会有如此大的威力,只不过是听到墨殇的转世提到“浅浅”,还不是对着她喊的,她竟然也会如此失措、如此心喜,竟然真的会以为墨殇想起了前世也想起了自己。
“阁主(姐姐、彼岸),你没事吧?”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让陷入了更深的悲哀中的彼岸立时回过神,她冲着“墨殇”歉意地笑笑,随即站起身不好意思地说着:“抱歉,我有点失态。烦请公子你稍等片刻。”
“阁主客气,我并不事。还有唤我‘墨殇’便可。”只这一句让彼岸又是一阵不稳,若不是画凝就在她身边扶着她,她怕是又要在墨殇面前再一次失态。
不过这岂止是失态,这分明已经是完全变得不像她自己。
呆呆地坐在房间里,彼岸愣愣地任由画凝卷起自己的衣裙露出被茶水烫红的白嫩肌肤,听着画凝耳边的抱怨和担忧,彼岸的心思却已经飘得很远很远。
她想起她初次遇到墨殇的时候,因为想要实现一个人的心愿而入了教坊当舞姬,改变了自己些许的容貌,化名为浅雪。教坊所有的人都只唤她“浅雪”,只有那个忽然来到教坊想要观察舞姬们的舞姿以便创曲的墨殇,对着她说了一句“浅雪啊?那就叫浅浅。浅浅,以后请多多指教。”
生平第一次有人用如此亲昵的方式叫她,那一刻彼岸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感,只是那个时候的她完全不懂。直到后来墨殇告诉她那种感觉名为悸动。因为第一次有人以亲昵的方式待她;因为是第一个所以显得弥足珍贵;因为是第一个走近她的人,所以她的心里才会升出不同寻常的情绪。
“画儿,你说我认识墨殇是不是注定的?如果是注定的,那么后来墨殇的死也是注定的吗?”茫然地问着,彼岸定定地看着一直被自己握在手心的白玉簪子。
这个东西是她最为珍视的宝物,可终归这东西也是因为是他送的才显得珍贵,但是如今送礼物的人早就已经不再这个人世,仅剩下的簪子除了回忆之外还代表了什么?
人间把他人的遗物当做是一种念想,用以缅怀死去的人,可她需要这样的念想么?身为往生阁阁主,背负着地府命运的她真的需要这种牵绊自身的念想?
所以她遇见墨殇是一种错误?可若是错误,上面的人为什么不阻止她和墨殇的相遇,甚至在他们相遇之后还选择放任?既然之前采取放任的状态,为什么最后依旧剥夺了墨殇活下去的可能?如今又是为什么要让墨殇的转世出现在自己面前?
如此大费周章的事情若是真的出自于上面的意愿,彼岸真的不知道自己存在于此世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她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上面跟她讲的真的便是事实吗?
“画儿,我现在做的事情真的只是为了让那人回来,然后自己得到解脱?”话音刚落,还在帮彼岸处理伤处的画凝立刻上前一把捂住了彼岸的嘴。她虽然也一样不知道做这些事情的目的,可是她知道彼岸的一举一动都会时不时地在那人的监视下,而以那人的手段要杀死彼岸甚至让彼岸魂飞魄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姐姐,我不知道你遇上墨殇到底是不是命中注定,可是认识他,带给你的一切却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吗?墨殇虽然死了,可是能够记得他不正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吗?一个人死了,若是连活着的人都忘记了他,这人的存在就真的完全被抹消了,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吗?只有你记得墨殇,墨殇才会永远存在啊!”
彼岸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她怔怔地望着画凝,心里确实没想到有朝一日被她一直当做孩子的画凝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抱歉,让你担心了。”摸摸画凝的头,彼岸微微歪了歪头,轻轻地扬起嘴角,起身将湿掉的衣服换下。这才恢复成镇定自若的样子走出房间。
再度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彼岸只觉得现在的世界虽然刺眼、虽然没有墨殇,可她身边终归还是有其他人的陪伴,凭这些她也能够继续走下去。
重新站在墨殇面前的彼岸落落大方、从容自若,她优雅地啜了口茶,在凤墨清和江情惊异的目光中微笑着说道:“墨公子想要找的浅浅姑娘除名字外,还有别的什么特征?”
似乎是不习惯于彼岸的变化,墨殇怔了片刻后才不好意思地说着:“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的特征。我先前说过不解决这个问题,我这辈子都无法安生。因为我总是时不时地想起一些奇怪的事情,那里面出现过一个女子。我记不起她的容貌却记得她对我很重要。也许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可是那些事情都不是我此生所经历的。”
并非此生所经历的却时不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若不是那些记忆于他无害,墨殇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受到了什么奇怪的诅咒。只是那记忆虽然看上去诡异,可却总是带给他一种温暖和甜蜜,让他忍不住就有些怀念。
彼岸闻言心里微微一颤,面上却是没有露出分毫不自然,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失礼了”便将手轻轻地放在墨殇的指尖。
闭上眼,指尖与指尖相触的那一瞬间,墨殇的情感和脑海里的所思所想悉数流入了彼岸的心里,让她立刻便是一阵惊讶。
时不时出现在墨殇脑海里的确实是她和墨殇曾经的过往,只是明明已经斩断前尘的墨殇怎么还会有转世前的记忆?虽然只是隐隐约约的印象,但彼岸毫不怀疑要是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墨殇就是全部记起也不奇怪。
将目光移向另一个脑海里似乎也有前世记忆的人——凤墨清,彼岸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这两个人除了外貌相似之外,竟然都对前世有一定的记忆,是巧合还是某种必然?
还是说是因为地府少了那最关键的人,所以才会导致连转世之人的前世记忆都无法彻底消除?
慢慢地伸回自己的手,彼岸将微烫的指尖垂下笼于袖中,稍稍镇定了下心神才再度冲着眼前的人说的淡然:“这单生意本阁接了,墨公子请放心,本阁定会为你找到那位浅浅姑娘的。”
“如此便先行谢过阁主。在下还有事,便先告辞了。”拱手冲着彼岸和凤墨清等人行了一礼,墨殇转身便朝外面走去。踏出往生阁的刹那,他情不自禁地就回了头,正巧撞见凤墨清笑眯眯地挑起彼岸的一缕发,俯身吻了上去。
才子佳人的如诗美景却让墨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落寞:如此亲昵的行为,这两人的关系想必非同一般,只是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心隐隐作痛?方才初次撞见彼岸的时候,墨殇就觉得自己心中有一种熟悉感,若不是知道没可能,他差点就以为这往生阁的阁主便是他要找的人。
还真是有够异想天开的,这阁主和浅浅,无论是容貌还是性子都不一样,除了时不时露出的冷冰冰表情,还真是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
轻笑着离去,墨殇没有看到在他转过头的那一刻,亲吻彼岸发的凤墨清被画凝一脚踢开,而那副如诗美景的另一主角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
“姐姐,你自己就是浅浅,你要告诉墨殇真相?”将方才趁乱“勾引”彼岸的凤墨清挤到一边,画凝眨着眼睛不放心地问着。她虽希望彼岸能够幸福,却并不认为现在的墨殇就是她的归宿,毕竟此墨殇非彼墨殇。
“怎么可能。无论如何,我都是这往生阁的阁主,哪怕人间毁灭我都不会丢下这往生阁。至于那个‘浅浅’,除了在场的四人和转世前的墨殇,谁知道我才是真正的‘浅浅’?更何况重要的不是浅浅是谁,而是他以为那个人是浅浅便足够了。”
将目光从墨殇的背影上移开,彼岸敛下眼中的苦涩,漠然地站起身,经过凤墨清身边的时候有意无意拍了拍对方的肩,片刻后挑了挑眉,淡淡地说道:“至于找寻那个浅浅的任务。二殿下最近似乎很悠闲?连帮女子梳发的闲情逸致都有了,想必找个姑娘也不在话下。”
被留下的凤墨清不可置信地望着彼岸潇洒远去的背影,再看看身旁的江情却发现对方立刻后退几步远离了自己,眼中透露出爱莫能助的意思,凤墨清顿时恨恨地咬牙。
是谁说彼岸冷漠的?这家伙分明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表良善,内里都是坏心眼!
暗暗地嘟囔着,半晌后凤墨清却又摇着扇子慢慢笑了出来,能够有兴致欺压自己的彼岸总比那个浑身上下透露着哀伤气息的彼岸要好得多,哪怕是装的也足够令他们欣喜不已。
毕竟是曾经对彼岸无比重要的人,凤墨清不指望彼岸能够完全不在乎墨殇,但私心却希望彼岸能够将墨殇放在心底,然后在心的其他空间住进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