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章(1 / 1)

从县医院回来,大兰子便躺炕上了,茶不思饭不香,孙女棉棉出了事儿,撑着她活下去的一口气现在没了劲儿。打从北京治疗回来,她的神志好了很多,记忆力也恢复了,可就是想起儿子来,心里还有道坎儿撑不过去,常常要愧疚自责一番。二玲这一走,大玲又陪着叶梅在县城里读书,这个家也就变得冷冷清清,家不像是个家了。

她这一躺下,家中的里里外外全落在了崔占海身上。崔占海这两天又干咳得厉害,有的时候还咳得喘不上气来,憋得黄褐色脸膛通红通红,尤其到了晚上躺在炕上一阵儿接一阵儿的干咳,疼的揪着心痛,一夜一夜放长灯无法入睡。睡不着,他就闭着眼想事情,一件件一幕幕都捉摸的透彻。想到儿子的时候,他琢磨起了自己的后事,有几次昏昏沉沉睡过去真见到了儿子,儿子乐呵呵的冲他笑,不说话,他知道儿子就要来领他了。

他若有一天离开了人世,唯一放不下的还是妻子,这个吵闹指使了他一辈子的女人,临了了还真割舍不下她。两个女儿的终身虽说还无着落,但他相信黄明玉与二玲的事情八九不离十,唯一过不了的坎儿就是不会生养孩子这一关,这也是二女儿最致命的缺点,他真想给她请个赐子观音回来,讲讲迷信。黄明玉是个靠得住的男人,他俩能走到一起,可怜的孙女儿棉棉也就有了着落。

大玲他不牵挂,知道她有在外生存的能力,叶梅已张成了大姑娘,今年秋天就升初中了。好在现在国家的政策好,念书不拿钱,少了这个负担,娘俩生活条件也差不到哪儿去。他知道大玲不光脾气坏,心劲儿也高,一般的情况她不会服输认错,如果她放下这些缺点,端正自己的态度,去正视人生,凭她的条件会找到一个好归宿。

他觉得自己这是在空头瞎想,孩子们有他们各自的生活轨迹,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想过了这些,他总愿意在心里做这样的总结,并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每一个明天的日子里,能传来孙女棉棉疗伤的好消息。

那天村主任离开村委会向菜地走的同时,心里思想着怎样去跟黄明玉爹娘提菜地转出去的事情。他知道这一家人花在这片土地上的心血,黄明玉没同他们商量就冷不丁的转了出去,他做村主任的又不好去阻拦,是不是有点失职。虽然他没到过医院,没看到孩子伤成什么样子,可从黄明玉悲恸仓惶的神色也能知道个轻重急缓,不到万不得已黄明玉也不会做此决定。退一万步说,转让菜地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进往厂区的两扇大门展着,院儿里停了辆乳白色恒温冷藏货车,黄明丽穿着白褂子在指挥工人们装包装好的蔬菜,她一边又要说,一边又要在手里打开的纸夹上划拉着。哥哥和二玲不在,厂子里的重担就落在她身上了,她敦实的身体,乌哩哇啦让叫嚷声,倒满有些指挥能力。

村主任走进她的时候,她还在背对着指挥装车。村主任喊了她一声,她才警觉似的地转过汗晶晶的脸颊,马上露出了笑脸,把纸夹合上,抱着贴在胸前说:“叔,你咋有时间过来啦?”

“来找你爹。”村主任注视着黄明丽的一对小眼睛回答。院子里机器轰鸣声,淹没了他们的话语。

但黄明丽还是侧着胖脸将耳朵伸了伸又问:“找我爹有事儿?他看机器呢,我给喊他去。”黄明丽铜声铜音地说着转身要进车间里,被村主任拽住白褂子又扯了回来,黄明丽有些吃惊,疑惑的小眼睛抛给村主任时,村主任开口说:“先让你爹忙吧!事儿不急。”

看着村主任心里的事儿不急着说给爹,黄明丽又扭回了身,像一片阴凉地方指了指,意思躲过正午毒辣辣的日头。二人来到屋檐下的阴凉处站定,黄明丽又耐不住了性子说:“叔,要不你进房子里等我爹吧!这两天哥哥他们不在,人手缺。不过马上就要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了。叔,你找我爹啥事儿?”

“哦,这不嘛,老崔家孙女叫狗咬伤凑不齐转院费吗,你哥也没来得及跟你爹娘商量,就把菜地给转给了彪子。他临走的时候,嘱托我过来跟你爹娘说一声儿。”

“哦—是这事儿。”黄明丽的肉脸上没了笑容,神情有点沉重。“刚才哥哥也给我打过电话了,提了这事儿。我们倒是没啥,都年轻嘛!干什么事情不一样,咱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不救。可是,叔,你也知道,爹娘在那片地上撒了不少血汗,他们种了一辈子的土地,对土地有不一般的感情,我怕他们一时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也正为这事发愁,不知该怎么跟他们去说。这下叔来了,我们一起开导他们,相信他们心里也不会太难受。”

“你爹,我知道,那土地就是他的命根子,别看你哥回来包地种菜那时他不支持,这眼下求着利啦!你再给转让出去,估计这比要他命都难受。”

“哎呀—这可咋办呀!”黄明丽撅着肉嘟嘟的嘴,紧皱着眉头,蹲下了身。

工人们已经装好了车,喊黄明丽过去,她立起身和村主任打了声招呼跑了过去。恒温冷车开走的时候,车间里的轰鸣的机器也停了下来,工人三三两两往出走,看到村主任都不约而同的打招呼。黄明丽和爹娘是最后着出来的,看见了村主任,黄长海就埋怨起女儿不告诉他,要人在外头等了这么长时间。

大家一起进了靠最东边的一间宿舍,黄长海知道了菜地已经被儿子转让了出去后,倒是好长时间没说出话来,并且还连连的唉声叹气。都见他心里难受,村主任和黄明丽好一顿的安慰,张金娥也是泪流满面的说:“救孩子要紧,有人在,啥也会有的。土地转出去了咱还能在承包,大棚没了咱还能扣,可孩子那么一点点没了,会坑死人的。”

听了妻子的一番话,黄长海才稍稍缓过了点劲儿,黄脸孔没那么难看了,又要妻子闹两道菜,他要和村主任喝两盅。酒桌上他哭了,哭得很伤心,饮泣回顾自己一生中的不幸遭遇,并对儿子顶着各种压力在村儿里撑起这么大的事业感到欣慰,同时也对自己胆小懦弱,没能支持儿子而感到懊悔和自责。黄长海的一番哭诉,听得村主任好一阵没说出话来,后来他悟出了一个道理: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不齐。

黄明玉他们进京的第二天,医院那边传回了好消息,棉棉已经醒过来了,并且一切都在很好的恢复中,叫家里人放心。两家人知道这个消息后又都悲喜交加的抹了一顿眼泪,都说还是天老爷睁着眼呢,棉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正当这场风波恢复平静的时候,刘玉军把自己喂养了多年的大狼狗,狠心的用绳索套了脖子,勒在了自家的高院墙上。大狼狗声嘶力竭的嚎叫,四条腿有力地弹着,砖院墙上留下了无数道深深的爪痕,红布的长舌头吐在了外边,发了白,后腿撑的僵直,前腿抱在了胸前。人说猫狗有九条命,大狼狗一会的功夫还是一命呜呼了,到死它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天条”。

马桂莲娘呀爹呀的哭喊了好一顿,也没能拦得住儿子行凶。最后他把大狼狗装进了一条蛇皮袋里,扎了口子,扛在肩上,顺手抄了把铁锹,出了村子。他来到村后的杨树地里,在崔二东坟地的旁边,给大狼狗选了片永久的栖息地。埋在这里,也算给崔二东认了个错,希望他不会一个人冷冰冰的睡在地下。

后来大狼狗还是被癞皮狗几个游手好闲的家伙抛了去,偷偷扒了皮,煮着吃了狗肉,狼狗皮还给癞皮狗赚了三十块钱,让他在小老六超市换了一筐啤酒。第二天天刚亮刘玉军拎着两个大提包离开了村子,到外面打工去了。

很快一个多月过去了,酷暑已过,正是秋风缓缓吹来的时候,黄明玉蔬菜包装供给上出了点麻烦。原因是,菜农们大田里的蔬菜旺季已过,最后一茬下来的蔬菜品质极差,上市后影响销售量又大减,各个超市的订单要求做下价调整。为了减少损失,黄明丽执意压低了收购蔬菜的价格,最后导致邻村的菜农们都不把蔬菜运过来,蔬菜深加工停了产,超市那边又来催促订单,要求承担违约责任。黄明丽一时间被搞得晕头转向之际,给哥哥打去了电话。

棉棉身上爪痕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倍受惊吓的神志也有了好转,只是深浅不一的疤痕布满全身,尤其是脸部疤痕最为明显,到现在她连镜子都不敢照,看自己的模样。院方给出的意见是先让自然恢复一段时间,实在不行就得植面部及身体的皮质修复术,孩子还小,不能给她造成身心创伤。

黄明玉和二玲接受了院方的建议,并表明有能力承担高额的手术费用,现在他俩都在盼望着能还他们一个完好如初的棉棉。这几天棉棉每天都生活在欢乐之中,她和姑姑在明玉舅舅的带领下,去了最大最好玩的游乐场、动物园,在动物园里她笑的最开心,并且要姑姑给她用手机拍下了每一种动物,说回去要给爷爷奶奶讲故事听。她还游览了神圣而**的天安门城楼,看了升国旗,在天安门前留了三个人的合影,

合影是快速自动冲洗,要说现在的高科技就是好,没几分钟棉棉挥舞着几张合影照片兴高采烈地欢跳,还咯咯咯地冲二姑姑叫嚷,“我们多像一家人”。二玲的脸红了下,黄明玉乘机故意挑逗她说:“听到了吗?连棉棉都在撮合咱俩。”

“瞎说!她个七八岁孩子,能懂个啥?”二玲褪去了脸上的红晕,抿嘴笑了。

但这样的笑不光是发至内心幸福的笑,而是连带了一些不如意的忧愁。来京的这些天,黄明玉觉察到了,越是高兴的时候,二玲的情绪就越低沉,笑只是她应付出来的。每次在医院看到抱出抱进的小孩儿,她都要仍不住多瞅几眼,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黄明玉知道她心里苦,一直有道迈不过去的坎儿。

“怎么?不开心啊?”乘棉棉在一旁玩耍,他觉得该跟二玲谈点别的了。

“没有呀!”二玲细长的眉毛扬了扬。

“哎,要不你乘这个机会也做个检查?看看是不是真就······”黄明玉知道到这话是在戳二玲的心,说了半截没再说下去。

二玲一脸的茫然,她没去看黄明玉的脸,只是把目光仰视在了北京城的上空,看那薄雾一样的看空,太阳被朦朦胧胧的遮在里面。棉棉跑累了,一屁股蹲在地板上,脑门上的头发黏在了额角上。大热的天给孩子捂着口罩,确实太受罪了,黄明玉几次要她摘掉透透气,她都瞪着小眼睛说,她的样子难看,怕吓到了别的小朋友。一听孩子这话,他就狠狠地咬咬自己的嘴唇。

去看“人民英雄纪念碑”的时候,棉棉实在走不动了,要姑姑背她过去,后来还是骑到了黄明玉舅舅的脖子上。二玲前后左右的跟着小跑,一会一句“抓牢舅舅”,一会一句“舅舅累了,棉棉听话”。此时的棉棉好像长在黄明玉的两个肩膀上,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说什么也不愿再回到地上。

接到黄明丽打来的电话是一天的下午了,棉棉躺在床上午觉还没醒来,二玲趴在床边单手托着下巴打盹儿。黄明玉在医院附近的一栋十八层楼租了个能睡觉的地方,这是他们来医院后,同病房病人的家属提供给他俩的建议,两人轮流陪护好有个能安静休息的地方。撂了妹妹的电话,黄明玉就赶紧往医院里赶,把家里的事情跟二玲细说了一遍,二玲决定立即让他打车票赶回去。

二玲给他收拾东西,棉棉醒来从病上坐起来,黄明玉抚摸着她的头哄慰,棉棉就抓着他的手不松开,小眼睛里充满了不要扔下她和姑姑的祈求眼神。面对棉棉黑白分明的纯洁双眸,黄明玉想要流泪,二玲又哄慰了一番,棉棉才撒开手,并且要把天安门前的合影捎回去给爷爷奶奶看。黄明玉和同室的患者及家属道了个别,匆忙出了病房,走进下楼的电梯后,回头还看见棉棉和姑姑站在病房门口,没来得及挥手,电梯门就无声息的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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