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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合谷刺青(1 / 1)

我只是吞了大量的湖水受了寒,暂时陷入了昏迷中,我的意识却是清楚,善娘在一旁不断的更换毛巾,小六自责的在我耳边哭,我心想,这丫头不得了,哭功越来越磨人了。

另一只温暖的手包裹着我,我想睁开眼看一看是谁,却始终无法从混沌之中逃脱出来。

从月慢姑姑到来后,我房间的须曼那香就从没有停歇过,那股熟悉的白芷香倒是越来越淡,继而完全殆尽。

小六她们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我感觉自己正在不断的往下坠,直到我重重的摔在了黑暗之中,我突然看见西陵玥拿着剑对准我的心口问,楼玉笙,你想让他死吗?

我看到西陵玥的身后躺着昏迷的北离轻鸾,我感觉心口突然要裂开,我想大喊,不,我不想让他死,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

“腊梅开了,冬雪应该就在这几日。”

耳边突然想起善娘的声音,那么的清晰,腊梅飘香,隐隐入鼻。

“玉笙的生辰快到了,她这丫头就喜欢吃叫花鸡,还有冰雪丸子,我们做一堆好吃的,不怕那只小馋猫不醒来。”

小六问:“月慢姑姑,什么是冰雪丸子?”

月慢姑姑笑着说:“是玉笙起的名字,就是糯米团子。”

听到有好吃的,我的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了好几声。

小六摸了摸我的额头:“楼叔叔,她的烧都退了,应该快醒了吧,我好像听到她肚子饿的声响了。”

随后众人的脚步凌乱,紧接着一股东安子鸡的香味在我的鼻翼处久久飘散,我真的是被饿醒了,看见善娘果真端着一盘东安子鸡,小六不断的往我鼻翼处吹散香味。

我委屈的吐出两个字:“我饿。”

善娘和小六她们都高兴的合不拢嘴,紧握着我手的师父却端了一碗汤药给我:“先喝药,茯苓粥还在瓦罐里煨着,一会就有。”

我怕师父生气,乖乖的把药喝了。

师父也不再多说什么,推着竹椅就出去了,善娘坐在床前安慰我:“你昏迷的这些时日,云主几乎没怎么歇息,你的身子极度畏寒,怎么能跳入冰冷的湖泊中呢,莫非你想辜负庄主对你这么些年来的厚爱,辜负琉璃月养了你十多年?”

我的眼眶微微潮湿:“善姐姐,是谁救了我?”

小六也在我床前坐下:“当然是主子救了你,我们都以为你在家专心作画,不成想你竟偷跑出去干那傻事,那一日栩栩说看到有个身影朝离园去了,很像主子,我们都不信,到主子房中一看,他果然不见了,等我们赶到离园的时候,他正......”

说着说着小六就臊红了脸,善娘摁着她的额头:“你倒是继续说下去,我看你这丫头是越来越没脸没皮没羞没臊了。”

小六娇羞一笑,谦让道:“善姐姐,你来说吧。”

善娘起了身:“玉笙不是饿了吗?我去把云主亲自熬的茯苓粥给端来。”

见善娘撒丫子撤了,小六也紧跟着起了身:“我师父还瘸着腿没人照顾呢,我也先忙去了,晚会儿再来看你。”

月慢姑姑端了茯苓粥站在门口,对着善娘的背影喊:“茯苓粥我已经端来了。”

善娘回了一句:“我去看看下雪了没。”

等我喝完粥,月慢姑姑才问:“她们二人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你这么些天,咋一个个说走就走了?”

我拉着月慢姑姑问:“那天是庄主把我从水里救上来的?”

月慢姑姑假装恼怒,敲了我一记脑瓜:“你这个闯祸精,稍不留神你就犯浑,若不是庄主与你有着心灵感应,只怕前两日我们就已经把你的头七给过了,你也真是傻,那琉璃月在你昏迷的那几日就被庄主捡回来了,一直就浸在你师父的药罐里。”

我有诸多疑问,月慢姑姑一一为我解了开来。

“那琉璃月虽说能养命,但到底药效不多,我们已经得知申屠谷当年提炼的解药中,有一味很浓的白芷,于是琉璃月每隔半年就要浸在白芷熬成水的药罐里数日,你也别想着把琉璃月给他了,你体热,他体寒,琉璃月跟随你数年,早已经不适合他长久佩戴。”

想到他又一次救了我,我心里有些难受。

“他不是醒过吗?那为何我醒后,他却还在昏迷?”

月慢姑姑掖了掖被子,长叹一声:“虽说他体寒却不畏寒,本就是个奇怪的病症,但湖泊里的水甚为冰凉,他在水下潜了小半日,供氧不足,上岸后就开始昏迷,每年入冬后本该是他生龙活虎的时候,这两年来,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我记得他们说过,北离轻鸾只有两年的寿命。

或许让我前往金陵,也不过是他们寄托希望的一种方式。

就算我答应入宫,他们也不会放弃钻研,寻求当年的解药。

“月慢姑姑,你见过申屠谷吗?”

月慢姑姑带着笑:“当然见过,他是云主的师叔,说起来,那些机关阵法等都是墨家传下来的,申屠谷并不只是精通医术,更是曾拜在墨家门下,又有自己独到的创法,他之所以被称为大恶人,是因为那一年,他研制出了一种天下无人能解的毒药,并且身中此毒的人,不会立即丧命,只是让人活在恐惧中,生不如死。”

我能理解,还有什么比看不到希望更让人绝望的呢?

每一天醒来都像是馈赠,每一天沉睡前都会问自己,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还能见到璀璨的艳阳吗?

没有人能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人人都说申屠谷有恩必答,我救过他的性命,如果我央求他把解药给我,是不是就可以救庄主的性命?”

申屠谷并不算大恶,至少他恩怨分明。

月慢姑姑冷笑一声,目光都如冬天里的寒冰。

“十六年前西陵尊主不惜一切代价将申屠谷关押在绝色山庄的暗牢之中,本想让他制出解药来,但他琢磨了十六年都没琢磨透,虽然有着完整的药方,但每一味药的顺序若是不同,制出来的就不是解药,而是毒药。”

我从月慢姑姑的口中得知,当初申屠谷研制这一味毒药,也是不得已。

当他用尽毕生所学提炼出解药后,却遭人暗算,好多年的心血功亏一篑,当年伤到了脑髓,如今要再想起那几百种中药混合而成的解药,已成空谈。

我能察觉出,若是申屠谷能够制出解药,以他对西陵玥的感情,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起我溺水那日北离轻鸾的突然醒来,小六还故作精明的做了分析,说但凡是我遇到危险,北离轻鸾的潜意识里就会提醒他赶紧醒过来。

善娘在一旁善意提醒,这就叫心灵感应,只有两个深爱之人才会有。

于是善娘和小六开始每天都去折腾北离轻鸾,今天说我溺水了,明天说我掉入师父设的阵法里了,后天更夸张,说我吃东西噎住快要死翘翘了。

总而言之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她们就没念过我的好。

栩栩看不下去了,几次劝说小六放弃折腾,有这等闲工夫不如陪着茶白练走路。

小六不甘心,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都在北离轻鸾的耳边叨叨了一遍,但北离轻鸾像个木偶一般,全无半点反应。

善娘最后来了个大绝招,往熏炉里倒了半湿的木头,烧着了后屋子里烟雾腾腾,善娘在北离轻鸾的耳边大喊,楼玉笙把厨房给烧着了。

北离轻鸾依然未醒,但小六说看到他的眼皮动了动,似乎马上就要睁开了。

那是唯一一次有反应的时候,从那以后小六和善娘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让北离轻鸾动过一根手指头。

我的身子养了几日便好利索了,月慢姑姑对我的教导也继续开来,反正我学什么都能学个一知半解,再想深入就难上加难了。

尤其是学跳舞。

我生辰那日,第一场冬雪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

月慢姑姑身穿一袭绿色衣裙,站在离园里,迎着缤纷而落的雪花起舞,美的不可方物。

那一支舞,叫彩云追月。

宫里的人都称为云舞。

月慢姑姑的彩云追月,再加上师父在离园里抚着《楼兰追月曲》,我听的心里酥酥的,恨不得一夜之间就能学会。

小时候跟着赵微摇学过舞,每一日我都是作为陪衬来给大家增添笑料的。

因为我平日里走路快,但我的记忆力又出奇的好,所以一支曼妙多姿的舞蹈在我这儿,就会乱成一锅粥。

后来我就放弃了,反正也学不会。

我卯足了劲要学会彩云追月,小六说我穿上月慢姑姑送的新衣裳跳这一支舞,一定能够惊艳九州。

为了给我庆生,善娘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

晚上我在北离轻鸾的房间里守了一夜,他没醒,他答应过在我生辰到来的时候要陪我看雪的,结果是我陪着昏睡不醒的他看窗外飘了一夜的雪。

翌日,善娘在屋子外扫雪,积雪都快没到了膝盖。

月慢姑姑却没有放松对我的教导,彩云追月是太后年轻时候最喜欢的一支舞,先帝就是因为在大雪纷飞的后花园中看了她的这支舞后,就宠幸了她。

这么多年来,许多的妃子都跳过这支舞,但太后就没有特别中意。

我看得出来,月慢姑姑特别希望我能学会,可是一连数日,我的四肢越发的僵硬。

大雪骤停,师父抚完一曲后对月慢姑姑说:

“天资于此,也算尽力,罢了,罢了。”

月慢姑姑对我很失望,师父却眯笑着说:“不如叫栩栩教你一支舞。”

我顿然欣喜,讨好师父道:“什么舞?”

栩栩断然拒绝:“玉笙不会武功,练这一支舞怕是不成。”

师父笑着说:“试试。”

试试就试试,栩栩也不好推辞。

月慢姑姑加入了看客的行列,栩栩拿了一根竹子在手,一舞下来,行云流水,英姿飒爽。

我看的眼花缭乱,若说月慢姑姑的彩云追月优美婀娜,那这一支舞却十足的振奋人心。

一舞毕,一曲罢。

栩栩来到师父跟前:“让云主见笑了。”

师父毫不掩饰心中的赞许:“栩栩是所有的弟子中最有资质的,这一支舞我并没有示范过给她,只是画成画让她快速翻阅,只看了三遍,她就已经烂熟于心,如今这一支舞跳的,无人能及。”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师父这么夸赞一个人,栩栩面色红润,气息有些微喘。

“云主过奖,许久没练,气息调不过来。”

就连小六都跑了过来蹲在师父的身边问:“楼寇叔叔,这一支舞不像平常姑娘们跳的那样慢条斯理,这是什么舞,如此英气超群。”

师父正要说,月慢姑姑脸色有些难看,出声制止:“请云主三思,这一支舞怕是......”

师父摆摆手:“无妨,当今皇上的后宫里美人云集,各种技艺超群的人争奇斗艳,或许皇上看腻了这些唯唯诺诺假模假式的女人,就喜欢这一种胆大妄为的。”

月慢姑姑还想多说,师父再次劝导:“真的无妨,只要能在醉木犀以一舞动君心,玉笙入宫便有了十成的把握。”

话已至此,月慢姑姑便不再多言。

小六追问:“楼寇叔叔,这到底是什么舞?”

师父笑着说:“怎么,平时都是叫我怪叔叔疯叔叔的,一旦要讨好我了,嘴就抹了蜜了。”

小六晃着师父的手撒娇:“楼寇叔叔,那些都是爱称,我这么爱您,您这么疼我,我们之间就可以随意一点,楼寇叔叔您快告诉我,这一支舞叫什么名字?”

师父突然来了兴致,考验小六道:“说说,你都知道哪些舞蹈?”

小六侧着脑袋瓜想了很久才憋出一个:“要说最富盛名的,莫过于杨贵妃的那一支霓裳羽衣舞,多少女人都幻想能够跳上一段,其次就是月慢姑姑跳的彩云追月舞了,再无其他。”

师父听了,突然吟了两句诗:“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希,说的便是白纻舞,女子身着轻纱长袖舞衣,统管交响,轻歌流畅,舞者翩然而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小六听了直拍手:“栩栩跳的就是白纻舞吗?”

师父微微摇头:“否也。”

“栩栩跳的这支舞,由白纻舞起始,加入了踏摇娘,踏摇娘是一种巫舞,然后与栩栩的剑术相结合,这一支舞,叫楼兰舞。”

善娘刚说完,小六就惊呼:“太棒了,我要学这一支舞。”

我隐隐觉得师父的笑容背后透露着一种莫名的悲凉,听到楼兰二字时,师父的目光柔和而又婉转,仿佛有绵绵情意融化在眼神之中,沉入心底。

小六学舞的请求被拒绝了,她整日闹着要学,被茶白拎在身边好生看管。

楼兰舞以剑代袖,本是从军的女子喜爱的舞蹈,皇宫之中是严厉禁止的。

许多跳这支舞的人,大多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太后更是不喜欢看这种太过强硬的舞蹈,宫廷中的女子大多温婉贤良,也不会触碰太后的禁忌。

我学楼兰舞学的极快,基本招式用了不足五日就已经成行,栩栩每日耐心的教导我,她有时候性子急,会出口伤人。

换了一般人早就与她斗气了,我则不然,栩栩骂我是笨蛋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笑。

“楼玉笙,你能不能认真点?”

这不,又一次在栩栩演示完过后,我看的痴了,她便生气,一生气就会直呼我全名。

我犯着花痴:“栩栩姐,你真的是太美了。”

栩栩不像别的人,就算夸她,她也只会在师父面前脸红。

“楼玉笙,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告诉云主去。”

看着栩栩那张气嘟嘟的脸,我笑脸兮兮的凑过去:“是告诉云主说我夸你好看吗?”

栩栩被气的不轻,早上小六提醒过我,说栩栩这两天葵水来了身子不舒服,让我不要轻易招惹她。

果真女子一遇到那几天就脾气暴躁,栩栩走后,我就一个人在离园里跳舞。

入冬后就下了那一场雪,善娘转口说今年是个暖冬,太阳柔和的晒着大地,裹了斗篷坐在竹廊里做针线活,竟比秋日更让人舒心。

深冬,我已将楼兰舞跳的惟妙惟肖,师父夸我像个武林高手。

但其实小六若不让着我,半招之内就能一剑封喉。

十二月末,腊梅阵阵飘香,百花园的腊梅开的极好。

我醒来时除了北离轻鸾和茶白外,所有人都聚集在百花园里,似乎有大事要宣布。

早饭过后,小六就一脸同情的看着我。

“玉笙,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你都已学会,接下来就要去除你脸上的疤痕,你怕不怕?”

月慢姑姑最先开了口,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我蹲在师父身边,轻声乞求:“我能等庄主醒来后再做决定吗?”

师父宠溺的摸摸我的头:“可是等他醒来,也许是三五日,也许三五年,也许这辈子他都醒不过来,你敢赌吗?”

我不敢!

所以我沉思良久后,伸出左手握住师父的手腕:“师父医术超群,一定能够把这个鸾鸟图纹保留下来的,对吧?”

不光师父愣住了,就连月慢姑姑都急了,过来推我:“你这孩子说啥胡话呢,这鸾鸟图纹若是留在脸上,你怕是连金陵城都踏不进去。”

我深知,微微一笑,解释道:“月慢姑姑莫急,我是想让师父把这个鸾鸟图纹刺在我的手上,一入深宫再无归期,虽然我不知这个图纹是何时烙在我脸上的,但总归我与它有缘,我想留住它。”

刺青一事是我偶然看到善娘的后颈有一个太阳印记,便随口一问是不是胎记。

善娘早已过了不能提及往事的阶段,坦言说是东郭郢给她刺的,因为太阳是从东方升起,于是就在后颈刺了个太阳。

我问过她疼不疼?

善娘说咬咬牙就过了,心中有情,便能看淡世间一切生老病痛。

师父比月慢姑姑镇定多了,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你想刺在哪个地方?”

我把手想爪子一样的撑开,指着合谷穴说道:“刺在这儿。”

这回事善娘站出来反对:“不可,合谷穴乃人体腧穴之一,属于手阳明大肠经之原穴。腧穴部位多有神经分布,医学上都不能过多针灸,怎可刺青?”

我看着善娘那一副严厉的神情,再看看师父,执意道:“我就想把它留在合谷穴上,当我想他的时候,我只要触碰合谷穴上的鸾鸟图纹,就会感觉我与他手牵手心连心,请师父同意。”

善娘也蹲下身来耐心劝解我:“玉笙,你可以将它刺在肩膀上。”

我反手摸了摸我的肩:“我的肩膀上有月牙印记,此事月慢姑姑是知道的,我主意已定,善姐姐莫要劝我。”

但善娘不依不饶:“合谷穴关乎手背静脉和掌深动脉,万一有所差池,会伤及血管引起出血和血肿,玉笙,你不是最怕疼,也最怕死的吗?”

我在心里默默回了一句,我现在最怕的,是他等不到我回来。

“善姐姐无需再劝,我心意已决,换了任何人我都会迟疑,但是师父刺青,我放心。”

师父见我一脸坚定,低声应承:“好,择日不如撞日,你跟我来。”

善娘,小六和月慢姑姑三人齐齐拦住我和师父的去路:“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云主,她是个孩子行为莽撞,你也要跟着犯糊涂吗?”

师父抬头:“月慢,你深知玉笙的性子,她要做的事情,何时为了别人三言两语而改变过?”

虽说我与师父相处不足半年,但师父最懂我。

月慢姑姑不再阻拦,我跟着师父去了炼药房,那里已经铺好了一张床,我知道,这个刺青结束后,过不了几日,我就会和这张丑陋的脸告别。

师父拿着银针,询问:“玉笙,刺青会跟人一生,你不后悔?”

我坚定地点点头:“绝不后悔。”

师父的手一抖再抖,我好像听到外面稍显嘈杂的脚步声和混乱的叫喊声,微微闭眼说一声:“师父,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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