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人笑得很是和善,可叶如蒙却觉得他的脸反而有些陌生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在哪见过他。而且,他的主子是谁呢?一定是不是普通人吧?那她怎么会认识?
眼见着她姐妹的轿子们都越走越远了,可这人还拦着她,叶如蒙有些心急了,问道:“你家主子是什么人?”
“姑娘见了便知道。”他从容笑道,如书生一般温雅。
这时,一旁的香北凑过来低声道:“四姑娘,奴婢看着像是宫里来的贵人,姑娘还是下来吧,莫冲撞了。”
叶如蒙一听有些慌了,要是冲撞了宫里的贵人那可麻烦了,她连忙踏出了轿子。落地后一回头,便见自己轿子后面跟着一顶翠羽冠顶华盖轿,轿子贵气庄重,是她坐的这顶轿子的两三倍宽,抬轿的是四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穿着一样的青衣,面容端正,昂首挺胸,仿佛是即将上武场应试的武举人,而不是抬轿的轿夫。这气势看着有些吓人,不像是一般的达官贵人了。
那温和公子引领着她来到轿前,微微躬了身子,伸出白净的手轻撩开三层的轿帘,轿帘最里和最外是由清凉的竹片串成的,中间隔着一层轻盈而有坠感的云气纹双面绣布帘。
他掀得有些浅,一双薄底卷云暗纹快靴映入了叶如蒙的眼帘。叶如蒙这才意识到,轿内坐着个男子!叶如蒙吃了一惊,正想转身离开,身后的公子忽然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靠近她耳旁低声道:“主子发起脾气来,很可怕的哦。”说着轻轻推了她一把,这轻轻一推,竟一下子就将她推了进去,叶如蒙踉跄了下才站稳了,一抬头,竟对上了……容世子的眼!
她、她想起来了!刚刚那个公子,是容世子的贴身随从!她前世见过的他的!只是前世的时候,他从来没冲自己笑得那么温和过,以至于她都没有认出来。
叶如蒙还没来得及出去,轿子便抬了起来,惯性使得她一屁股坐在了轿内铺陈着的软垫上。
祝融忽然敛了敛目,叶如蒙一下子哭丧着脸,紧紧依在角落里,抓着摇晃的轿帘。他想干嘛?他抓她来想干嘛?
祝融沉默了片刻,冷冷道:“为什么不吃?”
他这一开口,叶如蒙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前世叶如瑶身边有一个很受宠的贴身丫环,名唤如意,不知怎么地就得罪了容世子,结果容世子逼她吃了一筐苹果,整整一箩筐啊,后来那个丫环吃到吐血,第二天就死了。
想到这,叶如蒙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瞄了一眼角落,见檀木桌屉上放着一小盆冒着烟的冰块,那是轿里用来降温用的。
“为什么不吃?”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今日,青时将食盒拿了回来,这使得他有些不快。
叶如蒙一听,便掉了几颗眼泪出来,连忙爬起身抓了盆里的冰块塞入口中,“咔嚓咔嚓”嚼了起来,就着眼泪吞咽了下去。
祝融一怔,呆呆看了她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你口渴?”
叶如蒙满口冰凉,哀凄道:“要全部吃完吗?”这冰块好冰啊。
祝融唇张了张,竟无话可说,只能拿过小盆,放到了自己身侧。这个丫头,怎么这么笨!他有让她吃冰块吗?
见他将冰块收起,叶如蒙这才擦了擦唇边的冰水。
见了她这模样,祝融想了想,抽开了屉子,取了两碟小糕点出来,“吃……吗?”前世,他也试过这么哄小太子,喂点东西吃就不哭了。其实想想,她也是笨得蛮可爱的。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可爱!他觉得他耳朵又开始发烫了。
叶如蒙看了一眼珍珠地青花瓷圆碟上的乳片糕和绿豆糕,怯怯问道:“吃完,就……就可以走吗?”
祝融想了想,“你吃就是。”顿了顿,又补了句,“能吃就吃。”话说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叶如蒙便迅速抓起了乳片糕往口中塞,乳片糕香甜软糯,她没心情去品味,只急着往喉咙里吞。乳片糕见底后,她又抓起了绿豆糕,绿豆糕沁凉舒爽,入口即溶,只是……有点干。
祝融盯着她,脑中充满一个疑问,她很饿?
叶如蒙塞了满满一口,发现吞咽不下去,就这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一下子,脸都憋得通红了。
祝融也看出来了,左右看了下,起来后上前一步,本欲伸出手在她背心敲上一下。许是他抬手的动作惊扰了她,叶如蒙急了,喉间一呛“噗”的一声,粘腻的绿豆糕从她口中喷薄而出……
在晕死过去之前,叶如蒙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容世子满面绿豆糕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当时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死定了,死定了,不知道能不能留个全尸。爹娘,请恕孩儿不孝啊!
叶如蒙醒来的时候,已在临渊寺的厢房中,她一摸自己,没断手也没断脚,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怎么回事,她又重生了吗?容世子,没有杀了她?若她没记错,容世子的洁癖是到了近乎丧心病狂的地步的,那,这是什么情况?
“四姑娘,你醒了!”香北捧着一个素面铜盆走了进来。
“刚刚,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叶如蒙如同失忆了一样。
“奴婢不知,我们见着您入了容世子的轿子。到了山顶后,容世子就出来了,然后……青时大人说您中暑晕在里面了。”青时,便是祝融身边的那个温和公子。
“那、那容世子……他的脸怎么样?”叶如蒙急切问道,绿豆渣还在吗?
香北想了想,有些脸红,“真俊。”
“不是!干净吗?”
香北又想了想,“奴婢只偷偷看了一眼,白净得很呢。”
“他生气吗?”
“没有……吧?”容世子的脸向来都是那模样,冷冰冰的。不过,只怕生气了也看不出来。
见叶如蒙蹙着眉,香北忙安慰道:“四姑娘你放心吧,没有人看见,我们把您送到厢房来了之后,老夫人和三姑娘她们才到呢。青时大人吩咐了,我们不会乱说的。姑娘您歇一会儿,老夫人她们在大悲殿还愿,待会儿就可以用斋饭了。”
叶如蒙自是不敢耽搁,连忙去了大悲殿。
一行人用了斋饭后,在长廊里散了一会儿步,老夫人因着天气有些酷热,便先回屋休息了,柳姨娘拉着季氏去拜送子观音,季氏这个年纪了自然不好意思去求子,只当是帮着嫁出去的两个女儿求了。柳姨娘这边心急,每次来都会拜送子观音。也是,他们七房这边两年内连着生了五个女儿,然后就一个个都没了声响,若她肚子能争气些,生个儿子出来,那府中的人还不把这唯一的孙子当成宝?就算是个女儿,大家也会宠着,毕竟府中已经有多年没添过人了。
叶如蒙偷偷瞄了一眼叶如瑶,见她正拿真丝绣牡丹帕子轻轻擦着鼻侧的汗,显然是天气太热,她人也有些烦躁。叶如蒙见状,悄悄往后退了退,免得叶如瑶注意到她,又拿她来撒气。
这时,叶如蓉突然凑了起来,低声温和道:“四姐姐,要不我陪你回房休息一下吧?”她们刚刚一到寺庙门口,就听说她中暑晕倒了,又觉得有些奇怪,她不是后面才上的轿子吗?怎么反而走到她们前头来了。
“嗯。”叶如蒙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这天气实是闷热,有些受不了。”她是得赶紧开溜。
叶如瑶闻言,冷冷瞥了她一眼,面上有些不快。前几日大伯不知抽什么疯,居然跑了回来,不知和祖母说了什么,只知道出来的时候二人像是都哭过了的样子,祖母还留他下来用了饭。那一晚,她爹和娘还因这事吵了起来,她寻思着,该不会这一家子日子过得太寒碜了,就想跑回来夺她爹爹的位置吧?
想到这,她看向叶如蒙的眼神又不耐烦了几分,她就是讨厌她!一见到她就觉得心烦!她才是这府中唯一的嫡女!
叶如蒙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直直地看了回去,叶如瑶突然心虚地别过了眼。可立刻便觉得不对劲了,她心虚什么?而且,这叶如蒙敢看她?她立刻瞪了回去,可是叶如蒙却已经移开了眼,和叶如蓉轻声说笑了起来。
叶如瑶突然有一种很失败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在叶如蒙这里吃瘪。以往她看叶如蒙,她哪次不是低垂着头,小心翼翼的?
叶如瑶突然抬起脚,朝叶如蒙这边走过来,对,她就是要数落上她几句,心里才会舒服一些。她有融哥哥护着,又何必委屈了自己?
这时,叶如瑶身旁的二等丫环春兰忽然走了过来,在她耳旁轻声说了几句,叶如瑶一听,登时面上一喜,也没心思找叶如蒙的麻烦了,反而有些得意地扫视了众人一眼,愉悦道:“好妹妹们,我有事得先走了,你们小心点,可别中暑了哟。”说着轻轻瞥了叶如蒙一眼,便带着丫环施施然离开了,今日算她运气好。
“三姐姐这是怎么了?”说话的是府里的七姑娘叶如巧,叶如巧今年十三岁,生得一双单凤眼,眼角微微有点上吊,嘴边一颗美人痣,模样生得不差,嘴皮子也是个伶俐的。
“三姐姐能有什么事?肯定是和容世子相关了,保不准容世子也来临渊寺了呢。”答她话的是八姑娘叶如漫,叶如漫模样生得精致,与叶如瑶有几分相似,只是二人的关系并不好。这二人的母亲虽是姐妹,却是嫡庶有别,出阁后又共伺一夫,难免争宠,连着二人生出来的女儿也是相看两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