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副对联。
上联书,“一寸山河一寸血”,下联书,“一两黄金一两刀”,横批为,“以骨换命”。
只见那字体苍劲有力,铁画银钩,不是梵文,不是莲花文,而赫然是那方方正正的道国文字。
朝牧当然是看不懂道国文字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充分理解这上面每一个字的含意,因为敢在西土佛国的地界上,使用道国文字做牌匾的,不说在这鬼市圈子里,就算是在整个西土佛国也是这蝎子粑粑独一份。
那副牌匾上的文字早就被人翻译过来,成为鬼市圈这帮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一寸山河一寸血,一两黄金一两刀”,听听,听听,比起那些个山寨匪帮大旗写上的什么什么“劫富济贫”、“忠义第一”的,可是上档次太多太多了。
真他娘的就一个字儿。
霸气
此时在朝牧面前的,不是那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匠刀铺,还能是什么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但霸气归霸气,可生意似乎并不怎么样。
朝牧驻足观察了一会,人家别人家的铺子都是生意兴隆,门庭若市,人流熙攘,络绎不绝。这鬼匠刀铺可倒好,门可罗雀不说,这牌匾上可都落了一层不薄不厚的飞灰了,相比之下,真的是尽显凄凉啊。
按理说,这家在西土佛国名头第一,铸刀质量亦是第一的鬼匠刀铺不该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但坏就坏在这铺子的古怪规矩上面了。
一来呢,也确实太贵。那牌匾上的铁画银钩可不是随便写着玩的,当真就是“一两黄金一两刀”,少一个铜板都不行,按照通常的金银比例一比六十五来计算的话,这一两黄金就是六十五两白银,如果要买一柄两斤刀,那就是货真价实的一千三百两白银啊。
虽说这点银钱搁在亲王势力面前那是九牛一毛,但是对于家底实力稍稍普通一点的富户豪族而言,都是要掂量掂量这笔买卖是否合算。
即使有某个家伙走了狗屎运,发了笔横财,能够付得起那一千三百两,可他哪里还会买刀啊,金盆洗手,买上个百亩良田,做个闲散富家翁他不香吗何苦来哉还要过那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
这二来嘛,就是那“赌刀”的规矩。鬼匠锻刀,刀分九品,这越往上也就越厉害,越往上也便被传的越玄乎,什么“削铁如泥,吹毛立断,杀人不见血”的都不算什么,搁在鬼匠这铺子也就只能评上一个下下的九品,真正能登堂入室的,譬如那传说中杀人饮血的邪刀“红符”,再譬如那砍人越多就越锋利的鬼头大刀“狰恶”,哪一柄不是在西土佛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最后都竟是惊动梵宫出手“镇魔”,才被平息的。
但这鬼匠刀铺可不是能够让你挑挑拣拣的菜市场,想买刀几品,可不是你能说的算的,即使是给再多银两也是无用,想买刀,必须要经过鬼匠人阿七的亲自摸骨,而后给你哪柄算哪柄,掏钱走人就完事了,岂能容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所以才有了这“赌刀”的说法。
就是这么蛮横,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你爱买不买,不对,只要你跨进这个门槛,那就不是你想不想买了,那是必须要买。
什么钱没带够钱没带够还可以砍下手脚折抵嘛,否则那可就是小命不保了,不然那所谓“以骨换命”的牌匾是怎么来的
朝牧很是纠结,脚步几次抬起,又几次落回了原地。
他现在的确急缺一把趁手的好刀。
家传的“七星箭法”和“兽王百战刀”是他目前最大的依仗,从家中遭逢祸事至今,他一直以复仇为动力,勤练不辍,寒来暑往间,箭法刀法皆有小成,虽然箭法距离父亲当年“七星连珠”的风姿还差的很远,但自从“坐井观天”的“想刀”以后,他反而在刀之一道上是一日千里了。
这弓呢,他目前还用着太姥爷赠与阿爸的那把硬木老弓,不为其他,就为这用着顺手,而且是越用越顺手,连为这柄无名老弓修补弓弦的匠人都夸赞道:“弓如峨眉,弦如刀锋,静如山岳,动如龙蛇,是把速射的好弓啊。”所以他也没打算去更换。
可是这刀呢,要说他这三年间大小鬼市也没少去逛,可是始终没有遇上一把趁手的,实在是因为自家那“兽王百战刀法”走的路子与一般刀道不合,后来经过他的推演改良,更是在这离经叛道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于是他也只能秉承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始终用普通猎刀凑合着,卷刃一把扔一把。
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那额头上方的牌匾,朝牧狠狠握了握拳头,最终还是从怀里摸出一支通体漆红的竹简,和先前那支墨色竹简不同,这是他上次“小集”时,寄存在“蜃楼”的一块天然狗头金,也几乎是他这三年积攒起来的全部家当了。
一咬牙,一跺脚,朝牧还是迈进了那道本就不高的门槛。
“他娘的,不就是赌刀吗,小爷我跟了。”
朝牧沿着石阶走了下去,没想到这店铺门脸不大的,但内部却别有洞天,曲径通幽间,竟然还有一段不短的密道廊道,随着石壁上的烛光摇曳,朝牧又向前走了数百步,感觉已经走到山腹之中,才隐约间听到前面有说话声响起。
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首先说道:“这柄厚脊刀,刀名铁犁,九品,刀身长四尺一寸,重九斤七量二钱,为四十三斤精铁精炼铸造而成,刀刃锋利,利于劈砍,适合大开大合的刚猛路数,对敌时重在以势压人,交了钱,你便拿去吧。”
另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鬼匠阿七,你唬老子是不是一柄大刀长四尺一寸,结果才九斤多重,你这刀是纸糊的吗你是怕老子付不起钱还是怎地”
那“鬼匠阿七”冷笑道:“呵呵呵呵,我说殊珠强巴啊,你以为投靠了吉仁家,给人家当狗,就背靠大树好乘凉了是吧,居然跑到我这来耍威风来了,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也不自己掂量掂量,给你一柄二十斤的,你挥的动吗是,你是能挥动,可是你的刀架子都变形了,还怎么对敌到时候被人杀了,你是人死鸟朝天,什么也不知道了,可我还怕人家说我鬼匠阿七的刀,不够爽利呢。”
这一顿话中带棒,连消带打,丝毫不留情面。
那名叫“强巴”的汉子本就倨傲,哪里听得这话,顿时怒极反笑道:“好好好,看来我在你这鬼匠人眼里,就只值个九品了”
鬼匠阿七不急不缓的说道:“给你九品刀那是因为我这里只有九品,你呀,不入品。”
只听“锵啷”一声,刀锋出鞘,随后才听到大汉愤怒的咆哮,“你找死”
夜风微凉,轻轻抚过大汉的颈项,人头落地,只余下无声无息的寂静。
鬼匠阿七继续自言自语道:“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知死活的憨货,阿三,将这狗东西挖个坑埋了吧,手骨不用带回来了,想挂在我的刀铺上,他还不配。”
这一番对话,听的是朝牧心惊肉跳啊,正当他犹豫还要不要进去时,只听见那鬼匠阿七说道:“小家伙,来都来了,怎么还不现身呢,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扭捏个什么劲啊。”
朝牧顿时更觉心惊,要知道单论这敛气藏行的功夫,他还是颇为自信的,可对方不但听出来回廊上有个人,还能听出来是个“小家伙”,只觉得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刚刚那大汉死的不冤枉,不过既然被对方叫破行藏,也就没必要遮着掩着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了。
只见这石室约两丈见方,无门无窗,正中间摆放着一张石桌,石桌背后坐着一个身材矮小的怪人,那怪人长着一张年纪仅有七、八岁的稚嫩面孔,但一副身躯却驼背弓腰,整个人窝坐在那木制轮椅里,如同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露出袖管的两截手臂,也是枯瘦如柴,布满皱纹,如同老树枯藤一般。
这怪人身后站着一位面无表情的彪形大汉,此时他左手正抓着那名叫“强巴”汉子的一条右腿,正准备像拖死狗一样,一路拖着尸体向怪人背后的另一处孔洞走去,大概是瞧见了朝牧从门洞进来,这才放下手中的活计,双眼直勾勾的打量着朝牧。
朝牧看着他手上还握着那柄滴血的尖刀,不禁心理嘀咕道,“这传说中的鬼匠刀铺该不会是一家黑店”
忽然间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了一阵夜风,吹拂的朝牧头顶上一阵叮当作响,于是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即使是在生死一线间磨砺了整整三年的朝牧,也被吓的心脏砰砰乱跳。
只见那不大的房间里,石顶上挂满了人手骨,此刻正在夜风的吹拂下,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犹如风铃一般。
朝牧定了定心神,再仔细望去时发现,这人手骨显然是经特殊处理过,在高低错落的烛光影照下,晶莹剔透宛如水晶。
还没等朝牧将心态调整过来,那坐着轮椅上的怪人首先打了个呼哨,开口调笑道:“呦呵,以前没见过嘛,居然来了个雏儿,小娃娃,爷爷问你,钱带够了吗没带够也好说,自己把那只左手砍下了,爷爷留给你一只右手握刀,如何呀哈哈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在整间石室内回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