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入席坐定,关大刀举杯大声说道:“单二哥,今夜各路众兄弟,屈你家令坦,在小店奉陪,二哥须要开怀畅饮一杯。”
一堂的人,大杯巨觥,交错鲸吞,都诉说当年与雄信相交的旧话,也有说到得意之处,狂歌起舞。
也有说到伤心之处,出位向灵前捶胸跌足哭起来。
只听见莽男儿叫道:“秦始爷,我记得那年九月间,你令祖母六十华诞,令岳差人传绿林号箭到我们地方来,我们那财不比于今本分,正在外横行的日子,不便陪众登堂。”
把手指道:“只得同那三个弟兄,凑成五六百金,来到齐州,日里又不敢造宅,直守至二更时分,寻着了尊府后门跳进来,把银子放在蒲包内,丢在兄家内房院子里头。这事想必令尊也曾与兄说过。”
秦怀玉道:“家母曾道来。”
正说得高兴,只听得外面叩门声急,关大刀如飞赶出来,开门一看,便道:“原来是单主管,来得正好,你们主儿的丧车,与太太姑爷姑娘多在里面。”
原来单全,当时随雄信在京,见家主惨变后,即便辞了单夫人要回乡里。
秦叔宝、徐懋功,知他是个义仆,要抬举他,弄一个小前程与他做,他必不从,径归二贤庄。
喜的单雄信平昔做人好,没有一个不苦惜他,所以这些房屋田产,尽有人照管在那里,见的单全一到,多交付与他。
单全毫无私心,田产利息,悉登册籍。今闻夫人们扶柩回乡,连夜兼程赶来。在路上打听,晓得投在关家店里,故此赶来。
当时关大刀阔上门,领单全到堂中来,贾润甫见了喜道:“单主管,你也来了。”
单全见上边供着主人牌位,先上去叩了四叩,又要向众人行礼下去。众好汉大家推住道:“闻得你也是有义气的男子,岂可如此广单全只得止向秦怀玉叩首,怀玉连忙扶起。
众人道:“主管快来坐了,我们好吃酒了。”
单全道:“各位爷请便,我家太太不知下在那一房,我去见了来。”说时早有妇女领了进去,不移时出来坐了。
贾润甫道:“单主管,我们众兄弟,念你主人生前之德,齐来扶他灵柩还乡,到那里还要盘桓几日,但不知你庄上如何光景?”
单全道:“庄上我已一色停当,但未择地耳。只是如今王世充在定州,纠合了邴元真复叛,罗士信被他用计杀害,占了三四个城池。前日问他已到潞安,如今将到平阳来,只恐路上难行奈何?”
贾润甫道:“当初我家魏公与伯当兄,好好住在金墉,被他用计送死,单二哥又被他累及身亡。几个好弟兄,皆因他弄得七零八落。今士信兄弟,又被他杀害。我若遇着他,必手刃之,方快我心。”
秦怀玉见说士信被杀,便垂泪道:“士信叔叔与父亲结为兄弟,小侄与他相聚数年。今一旦惨亡,家父闻知,是必请兵剿灭此贼,以报罗叔叔之仇。”
单全道:“我昨夜在七星岗过夜,三更时分,梦见我家先老爷,叫了我姓名说道:‘我回去了,可恨王世充,杀我好友义弟,又是我同起手的心交,我知此贼命数已绝,你去叫姑爷灭了他,干了这场功。’”
关大刀道:“我们众兄弟同去除了这贼,替罗家兄弟报了仇何如?”
贾润甫道:“若诸兄肯齐心,管叫此贼必灭。”众人道:“计将安出?”
贾润甫道:“计策自有,必须临时着便,今且慢说。但必要关兄去方好,只是没人替他开店。”
关大刀道:“店中生意,就歇两日何妨?但要留单主管在此。”单全道:“我是要随太太回去的。”
贾润甫道:“太太姑娘,权屈在店中住几日,仗单二哥之灵,我们去干了这场功,回店扶柩去未迟。”
众好汉踊跃应道:“好。”
单夫人在内听见,忙叫人请贾润甫进去说道:“小婿年幼,恐怕未逢大敌,还是打听他过了再走罢。”
贾润甫道:“二嫂但放心,干事皆是众兄弟去,我与令坦只不过在途中接应,总在我身上无妨。”
说了出来,对众人说道:“既是明早大家要去干正经,我们早些安寝罢!”
过了一宵,五更时分,关大刀向贾润甫耳上说了几句,又叮嘱了单全一番,先与众好汉悄然出门而去。
贾润甫同秦怀玉率领了家将,亦离店去了。
却说关大刀同莽男儿一班,走了两三日,将到解州地方,恰遇着了王世充的前站,见了一二十个穿白衣服的人来问道:“你们是那里来的百姓?”
众人道:“我们是迎单将军的柩回去的。”马上将官问:“那个单将军?”众好汉答道:“就是单雄信。”
那将官道:“单雄信是我家的勇将,被唐朝杀的,你们都是他什么人,去扶他灵柩?”
众好汉道:“我们俱是他当年管辖的兵卒,感他的恩德,故此不惮路途而来,爷们可是守这里地方的?”
那将官道:“不是,郑王爷就在后面来了,你们站一回儿,便知分晓。”正说时,只见后面尘头起处,一簇人马行近前来,众好汉看了,拍手喜道:“正是我家的旧王爷。”
那将官带了一干好汉,到王世充面前说了。
王世充问道:“单将军的灵柩,你们扶他到那里?”
众人道:“到二贤庄。”邴元真在旁边马上说道:“只怕是奸细。”叫人各人身上收检,众人神色不变,便不疑惑。
王世充道:“你们都是行伍出身,何不去投唐图个出身?”
众人道:“唐家既不肯赦我们的恩主,我们安肯背义从唐?”
王世充道:“你们既是我家旧兵卒,我这里正少人,何不就住在我帐下效用,当初你们是步兵还是马兵?”
众好汉道:“当时是马兵。”
王世充问了各人姓名,叫书记上了册籍,给付马匹衣甲器械,派入第二队。
今说贾润甫同秦怀玉与两个家将一行人等,慢慢的已行了三日,将近解州。
贾润甫叫秦怀玉差一个伶俐小卒,假装了乞丐,前去打听,自己守在一个关王庙里。
隔了两日,只见差去的小卒归来报道:“小的初去打听我们这几位爷,被王世充信任收用,已派入第二队。昨夜他们已破平阳,今要进解州。
一路百姓多逃避一空,只剩房屋。他们下寨在猫儿村,不知为甚,四更时分,只听见军中喧喊,哗道有贼,故此小的忙来报知。”
贾润甫见说,忙起一课大喜道:“众兄弟成功了,快备马我们迎上去。”
秦怀玉即便领二家将,跨马前行。未及一二里,早望见一二十个白衣的人,头里那人却是莽男儿,题着两个首级,飞奔前来,叫道:“贾大哥,王世充、邴元真二人首级在此,后面追兵来了,快去帮他们厮杀。”
贾润甫叫人把首级挑在枪杆上,同莽男儿飞赶去,只见众好汉在一个山前与王家兵马,正在那里厮杀。
莽男儿跑向前大声喊道:“我家大唐兵马来了!”
秦怀玉扯满弓,一连射死了两三个。
贾润甫叫道:“王世充、邴元真两个逆贼,首级已聚在此,你们何苦自来送死!”王家兵将见了,即便败将下去。
秦怀玉与众人,直追至猫儿村,贼兵只得弃了辎重,各自逃生。贾润甫将贼兵掳掠遗弃之物,装载了几车,尚恐怕余贼未散,又追赶三四十里,然后转来。
早有人来报道:“单二爷丧车,已被二贤庄许多庄户,赶到关家店里,载进潞州去了。”
众好汉此时不是步行了,俱骑了马,连日夜兼程,赶上丧车,护进二贤庄。
地方官员晓得秦叔宝名位俱尊,其子怀玉现任干牛之职。目下又建奇功,多要想来吊候。
贾润甫在庄前择一块丰厚之地,定了主穴。
关大刀对贾润甫道:“贾大哥,我们这场功皆仗单二哥的阴灵,得以万全,为什么呢?弟前夜与赵兄弟两个,乘王世充、邴元真酒醉熟睡时,潜踪入幕,盗了两人的首级。
众兄弟齐上马出来,惊动了帐房内,只道是劫营的,齐起身来追赶。时天尚昏黑,众弟兄因记不出路径,只见黑暗中隐隐一人骑着马领路。众弟兄认是我,又不好高声相问,只得随着他走了三四里。
天将发白,那前头骑马的倏然不见了,岂不是单二哥阴灵护信我们?如今把这些衣饰银钱,分做两堆,一堆赠与姑爷为殡葬之资。一堆散与二贤庄左右邻居小民,念他们往日看守房屋,今又远来迎柩营葬,少酬其劳。”
贾润甫与众好汉齐声道:“关大哥说得是。”
秦怀玉道:“岂有此理,这些东西,诸君取之,自该诸君剖之,我则不敢当,何况敝邻。”
正在推让时,只见潞州官府抬了猪羊到灵前来吊唁,秦怀玉同贾润甫出来接住,引到灵前去拜过,见院中罗列着两堆银钱衣饰,问是何故。
贾润甫答道:“有几个商贾朋友,是昔年曾与单公知交,今来迎丧,恰逢王世充逆贼临阵,众友推爱,齐上前用力剿灭。贼掳之物,遗弃而去。这些东西,理合众友收领,不意众友仗义不从,反欲赐惠小民。”
那个郡守笑道:“这也算一班义士了;但是小民无功,岂可收领逆赃。既云好义,何不寄之官库。题请了,替单公建词立碑,以为世守,亦是美事。”
那行官见说,心中想道:“我们做了一个官儿,要百姓们一两五钱的书帕,尚费许多唇舌,今这主大财,那班人反不肯收,不知是何肺肠?”官儿们挨了一回,见秦怀玉不言语,只得别过去了。
众好汉便招地方上这些看的穷人,近前来说道:“这一堆东西,是秦姑爷赐你们的,以当酬劳之意。你们领去从公分惠,不许因此些微之物,争竞起来,到官府责罚。
自今以后,你们待秦姑爷如待单员外一般便了。”众邻里齐跪下去,欢呼拜谢,领了出去。
关大刀对贸润甫说道:“贾大哥,我们的事已毕去罢!”又对秦怀玉道:“众弟兄不及拜别令岳母了!”
大家拱拱手欲别,秦怀玉道:“这货利不好,有污诸公志行,请各乘骑而去何如?”
众好汉道:“我们如此而来,自当如此而去。”尽皆岸然不顾而行,看的人无不啧啧称羡。
秦怀玉督手下造完了坟墓,择了吉日,安葬好了丈人。
又见主管单全,忠心爱主,就劝单夫人把他作为养子,以继单氏的宗挑,将二贤庄田产,尽付单全收管,以供春秋祭扫。
自同单夫人与爱莲小姐,束装起身。家将们带领了王世充、邴元真二人首级,忙进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