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斯宾格?”听到马鲁达达的声音,响虎身侧,连勃勃尔和老鬼都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叫声。
林东阁第一时间完全转身向马鲁达达做出毫不遮掩的戒备姿态,他也听过这个名字,但他并不相信在这里遇见的会是那个人。
这让他加倍怀疑,这是不是马鲁达达伙同什么人安排下的陷阱。
而对面的反应则相反,几乎所有探索者机体似乎都绷紧了神经,将被围绕在中心的那个人护卫的更紧。
响虎和雅可可则是一脸懵,他们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所以他们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后都做出了如此夸张的反应。
“当年我有幸陪着首领拜会过斯宾格大人。”的姿态,马鲁达达摊着手解释:“所以我认得他的声音。”
“首领?”对面那个声音似乎有点疑惑:“你是?”
马鲁达达毫不犹豫的冲到了最前面去,胸口几乎都盯着对面护卫探索者机体手中明晃晃的格斗刺了:
“大人,我是廓鲁城外朗斯寨的马鲁达达,您可能不记得了。”他明显有些不受控制的激动:
“果核历694年,您路过廓鲁城的时候,我跟随首领去拜访过您。”
“694年,廓鲁城?”对面那苍老的声音似乎有一些疑惑,然后陷入了长考。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林东阁、响虎和雅可可还保持着战斗姿态,可老鬼和勃勃尔,都已经没出息的手足无措到探索者机体都有些略微的颤抖了。
“哦你是当时跟随小朗杜纳那孩子的护卫对么?”那声音似乎终于想起了些什么,毕竟近百年的时间都过去了,能这么快想起来已经是记忆力超群了。
“小朗杜纳?”马鲁达达有点懵,他就知道他们的据点叫朗斯寨,但首领难道不是就叫首领么?有另外的名字?他不知道啊。
“小朗杜纳,你们首领,他还好么?”那声音似乎很了解马鲁达达这样并不知晓首领名字的状况,并且很肯定马鲁达达口中的首领就是他说的那个小朗杜纳。
“首领……我们据点……被城邦军给灭了,听说首领被抹去了显性记忆……不知道送到哪个矿山去了。”马鲁达达低下头,明显有些难过的感觉。
“唉……”对面哪个声音叹息了一声:“那孩子太理想主义,看起来平和,实际上执拗又激进。我当时都劝过他,不要急于游说其他虚无首领。”
马鲁达达又激动起来了:“是是是,是他没错。”
天知道,他居然从路德-斯宾格嘴里知道了首领的名字。
而且斯宾格大人还记得首领。如果首领知道的话,大概就算消失了显性记忆,也会忍不住开心的笑吧?
然而对面的那个声音却并无兴趣,继续跟他聊关于他们首领的事。
他让身侧的探索者机体们都收起了肘刺和格斗刺,并散开了阵型,从被保护的圈子里走出来看着响虎他们说:
“既然认识,大家也就不用这么紧张了。”
那是一台与外围保护他的探索者机体们同等残旧,并无任何特殊的探索和机体,淹没在流浪虚无堆里的话绝对看不出任何特别。
他指了指房间里向下的楼梯,那是通向这座别墅被掩埋在地下的那几层的通道:
“你们人少,为了让你们安心,通往外界的通道交给你们,我们下去休息。”
“大人……”,听他这么说,护卫他的探索者机体中有一台似乎有反对意见要提出,毕竟把守着出口在某种意义上等同掌握着他们的生死。
他们自己也就无所谓了,但斯宾格大人的安危,让他不认为值得去冒任何风险。
路德-斯宾格摆了摆手:“他们里面有小郎杜纳那孩子的人。跟过那孩子的人,我信得过。”
听到这话,马鲁达达激动到探索者机体都抖得跟筛糠一样。
然而路德-斯宾格却似乎有些疲累了,并没有再跟他搭话,只是微微的朝他们所有人点了点头,带着自己的人沿着楼梯走了下去。
马鲁达达依旧用他的探索者机体筛着糠,就连勃勃尔和老鬼都有点激动莫名。
林东阁有点看不过眼,翻着他的眼部探测仪说了一句:“你们就不怕那人是冒充的?”
老鬼正色敛容跟他说:“不会有任何一个虚无会拿这个名字开玩笑,哪怕再坏的虚无。”
“就算他是由某个人类假扮的,护卫也不可能都是人类,只要有一个虚无,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勃勃尔补充。
马鲁达达继续筛着糠,响虎和雅可可继续一脸懵。
林东阁开始觉得,他从老阿扎西那里听来的关于路德-斯宾格相关的传闻所形成的印象似乎有点偏差,可能需要修正一下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圣徒这个词在虚无中间的份量。
路德-斯宾格就是所有虚无心目中的圣徒,被他们称作亡者圣徒的那个人。
没有人知道他具体且详细的来历,但都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却一直为了虚无们的利益在奔走。
城邦和聚居点以及最高评议会,不会有任何一条律令法规是用来保护虚无们的权利和利益。
一直以来在努力改善虚无们的生存状况,试图维护和捍卫虚无们的权利和利益的,只有路德-斯宾格。
据说斯宾格的确姓斯宾格,但名字并不叫路德。
路德的这个名字,是他为了向史前最著名的社会活动价、种族及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致敬而更改的。
斯宾格先生认为,虚无和人类之间的不同,并不是两种不同的物种之间的差别,而是类似史前肤色与种族之间差异。
他的这种看法与说法,且不提人类大人们对此嗤之以鼻的态度,连大多数虚无都并不敢赞同与认可。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尊敬他,敬仰他,以及崇拜他。
斯宾格坚持认为,人类对虚无的奴役、压榨和迫害,其实就属于人类奴役人类,人类压榨人类,人类迫害人类。
他要为了消除和消灭一切类似现象,而奋斗直至贯彻终生。
他亡者圣徒的称号,是因为他对虚无的维护,最早是从像老鬼这样的亡者开始的,最后才逐渐扩展到对整个虚无种族。
事情比较有传奇性,据说他对于虚无的关注,是因为他的一位老友的意外过世。
一次说不清楚的意外(大抵说起所有如同老鬼和斯宾格老友这样的倒霉鬼,都会毫不意外的提到意外这个词),他老友的碳基身体发生了损毁,因而丧失了人类的身份。
他老友在原本就职的机构,是拥有莫大功勋的人物,然而随着他丢失人类身份成为虚无,不仅失去的公职,而且失去了继续在原机构服务的权利。
斯宾格那时候只是一个比较轴的小老头儿,他觉得这不对,这不公平,这太不像话以及太残忍。
所以他开始运用自己所有的人脉、能量以及精力,想为老友挣得一个公平。
那样的公平并不存在,所以普通人斯宾格失败了,失败的非常狼狈。
不仅他被所有人类嘲笑,连已经成为虚无的他的老友也因此被连累,连原本可以得到的一点可怜的补偿都被剥夺。
斯宾格并没有因此放弃,那时候斯宾格还保留着他自己的公职,他继续用他所有的精力与力量向果核的所有官僚机构与传统观念抗争。
在那个时候他接触到了更多如他老友一般意外成为虚无的人类。
他抗争与奋斗的目标渐渐改变了,从服务于他的老友扩张成为了服务所有亡者,从争回应得的利益降低为保留作为人类的权利。
他因此失去了他的公职,但他毫不介意,反而庆幸自己终于可以殚精竭智的为所有亡者们奔走。
那个时候起,他就拥有了如“亡者之手”“亡者使徒”等等一系列怀着或贬或褒的动机取的绰号。
亡者形成的虚无并不生活在人类当中,而是混迹于虚无里,在服务亡者的过程中,他越来越多的接触到各种成因形成的虚无。
他服务的范围再一次被自己扩展了,而他的目标,再一次降低了。
他不再为老友争取利益,他不再为亡者争取身为人的权利。
他开始为所有虚无,争取自由存活下去的权利,争取不被无故驱逐的权利,争取不被肆意捕猎的权利……
无论成功与否,无论状况改善与否,无论有没有成效,他的付出与智慧被所有虚无看在眼里。
他被虚无们尊为圣徒,虽然他从不以此自居,他认为他只是个略有些同理心与同情心的渺小人类而已。
从那个时候起,贯穿他的理念与理想一步步成型的过程,人们称他为:亡者圣徒。
他的斗争中赖以为武器的工具,只有他身为人类的身份。
再加上后来,他敏锐发现的宪卫局似乎有不允许任意消除每个虚无个体存在的迹象。
这成为了他的新武器,他巧妙的运用这一点,通过与宪卫局的合作,成功制止了数十例长期大规模损毁虚无核心芯片的恶行,并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威慑。
他因此也在人类中赢取了“宪卫野犬”、“虚无爪牙”等难听的名号。
人类中开始有了因为利益或者报复心理,冒着宪卫局最严厉惩处的危险也想干掉他的家伙,只是大家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所以也无法对他的碳基身体下手。
对于作为为虚无争取权益最重要的工具,他的人类身份,他保护的极为妥帖。
那些人因此开始对他的探索者机体下手,希望能通过密钥局来确定他的身份,从而从根本上消灭他。
他开始遭遇层出不穷的各类暗杀袭击,而虚无中也开始有人因此自发聚集在他的身边,为他提供护卫。
这就是关于亡灵圣徒的故事。
“那像他那样的圣者,针对我们刚刚的敌对行为,不是应该向我们说教,劝我们放弃敌意与防备吗?”
蹭着响虎和雅可可的故事听完的林东阁,开始朝讲述者勃勃尔发问。
“切……”马鲁达达发出了不屑的气音:“不要用你那贫瘠的大脑,试图揣测圣徒的智慧,他一向不反对我们做你们所以为是恶的事情。”
他转身又低声问勃勃尔:“你们家这三个小的,显性记忆删除的可够干净的啊,连圣徒的事情都能一点都不知道。”
在他看来,哪怕是富有的人类大人家受宠的虚无,除非是显性记忆被删除了个干净,不然身为虚无,居然对圣徒斯宾格先生的主张和做派一无所知,简直是耻辱。
勃勃尔并不理他,而是认真的向响虎他们解释道:“斯宾格先生从来不反对虚无现状中存在的互相攻击奴役伤害以及售卖的情况。”
“啊?他不是想改变这一切吗?”这下连响虎和雅可可都不明白了。
“斯宾格先生认为,这是人类为我们划下的唯一生存之道。他说所有为了活下去而已的作恶都不能算作恶,因为我们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经历过斯宾格服务亡者和虚无的两个服务阶段,老鬼显然对斯宾格的想法有更深的了解。
“斯宾格先生说,虚无只有摆脱了必须依附人类工业体系才能存活的问题,才有资格谈善良与否的选择。”
“否则在按照人类大人们安排的方式互相伤害这种事情上,我们并没有选择。”
“斯宾格先生一贯认为为生存卑微的作恶不算恶,只有为贪欲而罔顾道义良心才算真正的作恶。”
“要改变虚无之间互相伤害与戒备的状况,不在于说服每一个虚无改变态度和做法,而是需要找到一种让虚无不必伤害同类取悦人类,也能获取存活所需能源和物资的方式。”
“在提供这种物质基础给虚无们之前,任何劝虚无对虚无要善良的做法,那要么是蠢,要么是坏。”
“因为所有友善对待其他所有虚无的虚无,必然会遭遇最悲哀的人生际遇,这样下去就算物质基础达成了,虚无中也没有人再愿意去善良。”
犹如虔诚的布道般,老鬼逐一讲述斯宾格对于虚无当前生存状况的意见,倒背如流十分流利,但却丝毫不敢掺杂自己的看法与想法。
这是一种类似宗-教信仰般的情绪,是放弃自己的思考完全因为是某个人的主张而毫不犹豫坚定的信奉以及支持。
唯有在类似宗-教信仰的情绪中,才会有如此的虔诚。
而虔诚就是无条件信奉,放弃个人的所有反面思考,不怀疑不质疑,不去考虑所谓经典理念主张道理以及处世哲学的局限之处,完全以精神奴隶的方式匍匐顶礼。
斯宾格一向认为,那并不是什么值得歌颂的圣洁,而是彻头彻尾的愚昧与愚蠢。
只是连他自己也无法改变,他在越来越多的虚无中,拥有着这样的影响力。
他唯一被虚无们广泛不认可的主张,就是虚无与人类是类似种族与肤色的差异,而不是物种差异。
虚无们的反对并无对他的不敬,他们是认为圣徒先生出于对他们的悲怜,过分抬高了他们而已。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