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管马车里的人对白云晞有多么怨恨,多不愿意承认白云晞受人称赞,也阻止不了百姓们议论的激情,更阻止不了百姓们对白云晞的感激之心。
听了一会,那马车终缓缓离开。
这样的情形最近常见,因为白云晞最近常到这大榕树周围一带做善事。偏偏,那些受惠的穷苦人家总有人悄悄打听到白云晞的身份。
一传十,十传百,自然这一带受过白云晞恩惠的百姓都知道了她的善举。
这本也没什么,可那辆马车最近也经常停留在大榕树附近盘桓,马车里的人从来不露面,但那人每来一次都听闻百姓们对白云晞赞誉有加,心里怨恨越发积累到难以承受的程度。
马车离开不久,里面那人忽然暴怒地摔了杯子出来,“没用的东西,那么烫的水拿来给我,想烫死我啊。”
“这个蠢货,还不赶紧给我滚下去,简直气死我。”一声怒喝,马车稍慢,有个梳着双髻的丫环被人狠狠推了出来。
那丫环跄踉摇晃,再被里面伸出一只穿着蝶纹绣花鞋的脚用力一踹,立时头重脚轻的跌落马车。
大概那丫环呯一声摔得极重的声音取悦了里面怒气冲天那人,马车慢慢停靠下来。却不是让那丫环重新上马车,而是等那丫环到旁边的瓷器店重新买一套粙彩茶具。
丫环跌得浑身是伤,但她显然对主子极为畏惧,竟连满脸灰都顾不上擦一把,头昏眼花之下跌跌撞撞往瓷器店走去。
就在她横穿道路时,有个衣衫破旧的高大妇人突然从后方窜上来,似乎不经意擦过她右边,然后慌慌张张的往前跑了。
丫环无端遭主子踹下马车弄得一身伤痛,本就满肚怨气无处发泄,被那妇人轻轻碰那么一下,虽一点伤害也没造成,可这让她有了转移怨气的对象,“没长眼的贱妇,撞到人连句道歉都不说,我诅咒你走路磕死,喝水呛死,吃饭噎死。”
恶狠狠朝那妇人背影呸一口,这才止住喋喋不休往瓷器店走去。然而,也不知这丫环是怨毒太过还是怎么着,竟然一不留神莫名其妙摔了跤。
这一摔,她疼得要死,却不敢有一丝迟疑,忍着哪那都痛手忙脚乱爬起来。爬起来拍衣裳灰尘时,她终于发觉有个地方不对劲。
呆了半晌,她蓦地发出吓人的尖叫声,“天杀的贱妇,竟然偷了我的荷包!”
这尖叫没惊着路人,却引来马车里她的主人探头怒吼,“没用的东西,既然知道荷包被偷还不赶紧去追回来,难道还想在这等小偷主动将钱给你送回来?”
“小、小姐……”丫环转过头,凶神恶煞立时换了卑怯畏惧,“那贱妇已跑远,奴婢只怕追不上。”
说到后面,她颤抖的声音带了明显哭腔。
“蠢货!”马车的小姐气急败坏呵斥,“还不赶紧上来。”
丫环闻言,立时提起裙摆一瘸一拐的跑回马车。
偷了荷包的高大妇人一招得手,自是有多快跑多快,几乎瞬间就往前跑得没影。只不过,她两条腿跑得再快,也快不过马的四条腿。
“前面,前面,就是前面那个身形高大的贱妇。”丫环在马车,一路心急如焚瞪大眼睛盯着前面寻人。终于在街尾让她看到了那妇人远远淡去的身影,她忙不迭叫喊的时候,车夫用力加甩了几下鞭子。
跶跶的马蹄声密集如雨,马车赶得飞快,渐渐距那妇人便近了。
“快些,再快些,就快追上了。”丫环看见妇人,心里比任何人都焦急。她心知若不能逮住妇人将荷包追回,别说小姐的惩罚手段她受不住,就是挺得过那些光是想想就让她不寒而栗的惩罚,回头她几年月钱也不用再拿了。
啪啪的鞭子声似乎格外响亮,也格外让人心惊胆颤。
前面撒开脚丫奔逃的妇人终于知道自己被失主追上,慌张回头瞄了一眼,随后又拼命往人群里钻。
马车再快,也不能不顾行人横冲直撞去追人。丫环无奈,只得扯开嗓子往人群大喊,“抓小偷,抓小偷,大家快帮忙抓住那个偷人财物的贱妇。”
然而,路人听闻她叫喊,却没有人朝那妇人跑去,反而有意无意结成人墙阻挡马车通过。
丫环大恨,眼睁睁看着那妇人像滑溜的鱼钻出人群钻进小巷,回头垂首,硬着头皮请示,“小姐,那贱妇跑进小巷子了,现在该怎么办?”
“没用的东西,”马车里她的主人再次怒骂,“那就改道追,将车赶到巷子另一头,我就不信堵不住那贱妇。”
大概被连日听到的热闹气疯了,她竟然半分迟疑也没有,似是立志一定要将那妇人捉住一般。
车夫得令,深知她坏脾气,当下不敢丝毫怠慢,连忙调转车头往巷子另一端赶。
只不过,那妇人也是个机灵的,似乎跑进巷子那会就预料到失主不肯善罢甘休。在那巷子气喘吁吁跑着,明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却连喘口气的工夫都不敢耽搁,迈着两腿像永不知疲倦一样继续捉迷藏般跑呀跑。
那马车堵住出口时,她堪堪奔出巷口又窜进另外一条小巷。
马车的主人似乎被她惹得心火起,竟然还不肯放弃,一声怒喝又让车夫调转马车继续追。
就这样,一追一逐,一跑一堵之间,那妇人终于渐渐力竭,马车慢慢拉近了与她的距离。
没有巷子可逃,没有人群可躲。
妇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扶着直不起的腰慢下脚步。
“跑呀?怎么不跑了?”马车停住,摔得鼻青脸肿的丫环扶着她的主人从马车出来。
一双绣着蝶纹的绣花鞋先撞入妇人眼里,然后才看到一袭无风自动的软烟罗青裙,再往上,是一张戴着面纱的脸。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那双露出的眼睛迸着似乎要将她碎尸万段的盈天仇恨。
一步、两步、三步,那妇人倏地站直了腰,朝穿着软烟罗青裙的少女厉声大喝,“你站住,再靠近一步,我立刻点火自焚,大不了带着这些钱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面纱少女狰狞冷笑,脚步反加大了迈,“自焚好啊,我还没亲眼看过活人怎么自己烧死自己,你有胆量倒是点火死给我看。”
“告诉你,敢威胁我武锦的,不管是人还是畜牲,都已经不存在这世上。”
那妇人大概被她煞怨气势所惊,脚下竟腾腾倒退两步,却又不甘心就范。一咬牙,果然从身上掏出火折子来,“我不管你是谁,你再靠近的话,我真放火了。”
“死就死,”那丫环对妇人恨极,也上前一步厉声逼迫,“不过死之前先将我家小姐荷包还回来。”
“你们好狠的心。”妇人死死盯住武锦越迈越近的脚步,嘶哑的声音忿忿厉喝,“非要将人逼上绝路才甘心。”
武锦冷笑着,双眼狰狞盯住她,步步逼近,“逃呀,不逃那就死给我看。”
妇人背后一痛,瞥见顶住腰背的石狮,凄然大笑,“好好,既然逃不了活不下去,死就死!”
丫环倒一直防着那妇人真自焚,但武锦压根不相信要人敢自寻死路,她狞笑不止,即使看见妇人颤颤划亮火折子,脚步仍没迟滞一寸。
火苗窜起,星星点点,很小。却将妇人绝望的神情映得那么清晰,武锦震了震,脚步终有迟疑,但已经迟了。
妇人眼睛一闭,直接将火折子往自己身上递去。
衣裳是易燃物,自是一碰火就被点着。眨眼,妇人就成了焰光包围的火人。
火光中,她反常地放声大笑,笑声充满怨恨不甘凄厉无奈。武锦似被她豁出性命的举动惊到,居然站在原地呆住。
谁也没料到,凄厉大笑的妇人竟就在这时,突然无比迅速准确的朝武锦张开双臂扑了过来。
“啊,小姐快闪开!”
丫环不是真如此忠心护主,而是怕自己动作太慢真让主子受伤,她得跟着陪葬。
武锦被丫环眼疾手快拉到一旁,堪堪避开火人一般抱着同归于尽之念的妇人。
车夫见状,终于趁着妇人分神之际伸脚将她绊倒。随即拿着不知从哪扯来的布,对着妇人死命的又拍又打。
这疯狂骇人一幕,终于引起这条寂静街道中偶然经过的路人注意。
“你们干什么?快快住手。”路人急急跑过来,看清滚地的妇人身上仍带着火苗,犹豫一下,往后招了招手,让其他人上前帮着一块先将妇人身上的火苗扑灭。
一刻钟后,自焚外加被打终落得遍体鳞伤的妇人,在瞄清一双穿着官靴近前的脚后,死活不肯让人扶起来。直接对那官靴男人跪着磕头,声声凄厉诉冤,“请大人为民妇作主,民妇一家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沉压的声音自头顶冷冷落下,“你有手有脚,为何不去找活计养活家人,反做这偷盗之事?”
妇人将头磕得呯呯作响,额头是烧伤后大片狰狞红疤,她仿佛不知疼痛一般,血沫很快成了血溪,她兀自不停磕着,“大人,因为民妇一家活不下去,完全是被武昌侯府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