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杨全同俆渐武谈妥,聂秀才将杨全叫到内宅,面无表情道:“你和他舅舅做生意,我没得意见。但你即将同云娘结婚,有些事情必须和你讲清楚,免得你以后抱怨。”
杨全毕恭毕敬的听着。
“平安的舅舅叫俆渐武,孩子他外公是徐鸿儒。”说到这,聂秀才停顿了一下,打量杨全。
见杨全毫无惊异,聂秀才有些奇怪道:“你不知道徐鸿儒?闻香教知道吗?”
“有所耳闻,据说是北方一个邪教,总是挑拨人造反。神神秘秘的,不是什么好人。”杨全有些不屑道。
“徐鸿儒就是上任闻香教教主。俆渐武是现任教主。”
“啊?!”杨全闻言大惊,怎么同反教扯上关系了?
“平安的娘亲是徐鸿儒的女儿。”聂秀才陷入沉思,双目无神的看着远方,回忆道:“二十年前,闻香教在山东等地兴起。那时云娘的娘亲是闻香教的圣女。一次偶然,我认识了她娘亲,被她深深吸引。为此我加入闻香教,成为闻香教的一个传头。”
听到这,杨全恍然大悟,原来聂平安和聂云娘姐弟俩性格中的不安分因子来自聂秀才。
聂平安总是撺掇杨全干一些不符合律法的事情,口中对朝廷也没有该有的敬畏。
聂云娘看上去文文静静、知书达理,性格中也有着叛逆和野性。
有个曾经加入邪教、参加过造反的爹,做子女的能安分守己吗?
“天启二年,闻香教在山东起事,不久就被朝廷镇压,教众死的死抓的抓,偌大一个圣教,眨眼间崩分离析,余众偃旗息鼓,四处躲藏逃命。”
“我一路跟随教主南逃。行到武昌时,教主将云娘的娘亲许配给我,令我俩隐姓埋名,继续南逃,他则转道往东。”
“我俩一路往南,进入长沙府后,听到了徐教主被俘后英勇就义的消息。朝廷放松了追捕,我俩在兰田镇定居下来,有了云娘和平安。她娘亲难产过世后,我以为闻香教就此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一心想着将两个孩子抚养长大,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没想到,俆渐武居然找来了。俆渐武是教主的小儿子,他接任了闻香教的教主位置,又在山东发展了大批教众,图谋大事。”
“造反是那么容易的吗?”聂秀才露出痛苦之色:“王教主死了,徐教主也死了,那么多老兄弟都死了,流的血难道还不够吗?现在我只想好好的过日子……”
半晌,聂秀才抬起头来,收拾一下心情,正色道:“我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就不多劝你了。不过你要知道,闻香教是要造反的。你同俆渐武做生意,被朝廷知道后,一定会被追究责任。而且,闻香教的人不是什么好人,你要防范他们打你的主意。听说你挣了不少钱?小心被人当成肥猪给宰了。”
“肥猪?”杨全一愣,随即露出怪异的笑容。他笑道:“伯父,你放心,只有我算计别人,还有人能算计到我?就怕他们不敢下手。”
聂秀才摆摆手,道:“算了,你心中有底就行,我就不啰里啰嗦了。十二月初就要迎娶云娘,时间紧促,你做好准备了吗?”
谈到迎娶云娘,杨全发自内心的笑了:“伯父放心,仙府城中的房子早已经盖好,里面都布置妥帖,就等云娘过门。”
聂秀才十分满意。没想到这个小混混这么短时间就发达起来。聂秀才早就知道杨全觊觎自己的女儿,不过那时候杨全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混混,成天在街道上瞎混,没什么前途,怎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
没想到一场兵祸过后,杨全救回了自己的女儿,而且奇迹般的发家。想着高大的仙府城墙,人数众多、彪悍异常的团练队伍,堆积如山的粮食……聂秀才既感到高兴,又暗自心惊,“这个女婿,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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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全的动作很快。没几天,仙府山下靠近涟水河的地方就修建了一个简易码头。
码头一修建好,俆渐武的沙船就逆水来到兰田镇。崭新的五百料的平底船,五丈长,不到两丈宽,三根桅杆高高竖着,让没见过大船的杨全大开眼界。
五百料的沙船,能装三百石大米。不到六百两银子的交易,杨全还是亲自同俆渐武到现场,毕竟双方第一次打交道。
白花花的大米,全是刚刚舂出来的新米,没掺杂一点沙土石头。俆渐武看过十分满意。如此雪白干净的大米,运到山东至少能卖到十两银子一石。如果秋粮绝收,到年底,一石大米卖到三五十两都有可能。
为了这批货,梁四在仙府城中兴建了一个大型的舂米作坊,利用畜力,日夜不停的开工舂米。
“杨总兵,我这就押着这批救命粮赶回山东,后续购买还请杨总兵多多关照。”俆渐武将银子交给杨全,上了运粮船。
见到杨全身后兵强马壮、人多势众,俆渐武没有托大,放低身架,不敢以舅舅自居。
“舅舅放心,只要拿银子来,粮食要多少有多少。”杨全笑得很开心。粮食买卖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战略环节,掌控了粮食,就掌握了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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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船顺流而下,速度很快,不一日到了湘乡,第二天到达湘潭。从湘潭县河口镇进入湘江,两日后从湘阴进入洞庭湖,然后驶入长江。
顺长江而下,经过武昌、九江、安庆、芜湖,到达南京,然后继续往东,到达扬州,进入京杭大运河。
顺大运河北上,经过淮安、徐州,进入山东境内。沙船在兖州府济宁州靠岸,粮食用大车运往巨野县。整个行程近四千里,用时二十二天,平均每天航行了近两百里。
巨野县是闻香教的老巢。天启年间的造反失败,让闻香教损失惨重。经过十几年来的休养生息,闻香教渐渐恢复元气。尤其是崇祯皇帝登基以来,天下大乱,民怨沸腾,百姓造反层出不穷。
崇祯八年,十三家反王齐聚荥阳,更是让天下人侧目。其后各路反王的行动更是让天下震动。八大王张献忠攻陷凤阳,挖了皇帝的祖坟,烧了皇帝陵。一时间各怀心思的各路人马纷纷登场,闻香教中高层也是蠢蠢欲动。
经历过造反失败的俆渐武说服了众人,他认为还不是造反的好时机,朝廷的力量还很强大。纵观历史,率先出头的造反派都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闻香教应该默默的积蓄力量,等待更好的时机。
果然,在朝廷的强力镇压之下,到今年(崇祯十一年),荥阳大会的十三路反王死的死,降的降,轰动一时的造反行动烟消云散。
但是,敏锐的俆渐武察觉到了平静的时局下面的激流。今年北方大旱,几乎绝收,但朝廷的税赋不仅没有减免,反而增加了剿饷和练饷。各地百姓纷纷怨声载道,有如一个火药桶,只要小小一个火头,必然激起滔天的火焰。而闻香教正好趁这个机会,收拢民心,发展武力。到时振臂一挥,必然大事可成。
俆渐武想着杨全身边的团练兵,一个个彪悍魁梧,煞气四溢,装备精良,动作利落,不由得羡慕。“要是自己有几千这样精良的兵丁,何愁大事不成?”
再想到杨全兴建的墙高壁厚、坐落在半山上的仙府城,俆渐武更是大为心动。“如此优良的城镇,如此重要的鱼米之乡,要是能够为我所用,今后岂不是不用为粮食发愁?”
俆渐武回到巨野,召集各地传头、教宗商议如何利用粮食收买人心、赚取银钱。
闻香教的架构十分简单。比较大明府制,每个布政使司设立一个教宗,相当于朝廷的巡抚。每个府设立一个舵主,相当于知府,每个县设立一个传头,相当于知县。另外还有一些权力不大的圣女、圣子之类的虚衔。
现在闻香教主要在山东境内传教,江苏和北直隶有零星的教徒在活动。
“这次从南方买回了大量的粮食,价格十分优惠,一两九钱银子一石,不掺杂沙土石子,都是新粮。”环顾一圈闻香教的高层,俆渐武缓缓说出这番话。
“真的?太好了!”
“有了粮食,咱们可以迅速扩充军队。”
“教主,咱们起事吧!”
“教主……”
这些大汉一片哗然,纷纷开口,兴奋的神情溢于言表。
“现在还不到时候。”俆渐武缓缓道:“朝廷的军队还很强大,咱们不做出头鸟。我看最多到明年六月份,北方必定大乱,那时才是咱们起事的大好时机。诸位趁这个机会,收拢民心,训练军队,储备物资,时机一到,立刻起事,席卷山东,打到京城去,将崇祯小儿拉下马,咱们兄弟也过过当皇帝的瘾。”
顿时群情激奋,个个兴奋不已。
“教主,到时给俺老朱一个巡抚当当……”
“教主,听说皇帝小儿后宫三千,您赏赐给俺十个八个吧……”
“教主……”
“兄弟们,大家回去都尽心尽力办事,荣华富贵指日可待。”俆渐武同样有些兴奋。
“另外,我这次南下,发现在湖广南部有个土财主,建造了一个有着高大城墙的城镇。要是我们兄弟拥有了那处宝地,以后就不愁粮食了。”俆渐武对杨全的仙府城恋恋不忘。虽然他没有进入到城中,但只看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巨大城墙,如此易守难攻的宝地,就令俆渐武垂涎不已。
“教主,我们在湖广没有多少势力……”众传头、舵主感到为难。能够建造如此庞大城镇的人,肯定有着不小的势力,凭借闻香教在湖广的那些个信教的老头老太,如何做到夺人基业?
俆渐武笑道:“现在有个好机会。那个土财主需要咱们山东的匠人。一个匠人二两银子。这样一来,咱们不仅能够赚到大量的银钱,还能将咱们的人马布置到那里。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一举将城镇从土财主手里夺过来,就再也不用为粮食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