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惊无险的三天假期就这样结束了,我们又回到这个熟悉且喧闹的城市里,一起露营的其他同学好像更适应城市里的生活,而面对这座城市,才短短离开几天的我竟然有些不习惯了。在山上那短暂的休闲时刻是繁华都市里无法轻易寻得的乐趣。
欢快的日子总是瞬间即逝,学校的课依然有那么一部分的学员不愿意来上。假期后的第一天课堂上,寥寥无几的学员让班上学习的气氛显得更加散漫与慵懒。
意外的是,张曼意竟然能在小假后坚持来学校上课。纵使她整个上午都在打瞌睡,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她才从中惊醒。她紧张的左右一看,眯着眼问道:“我在哪?”这时我发现她的一滴口水正从嘴角一直垂拉下来,黏乎乎长细的一条线让我觉得恶心。
我拉了拉她的衣袖,顾及着她的颜面,小声的对她说道:“把你的哈喇子擦干净吧!”
她还在迷糊中,对“哈喇子”一词并没有快速的反应过来,我只好对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这时她才用手去擦,她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口水,不慌不忙地又从包里取出纸巾,慢条斯理的擦了起来,完全不介意别人有可能会看到她的窘态。
“林老师呢?”她似乎在对着空气问道。
“课间休息10分钟!”我也像是对着空气答道。对于我们之间的这种问话和答话,我早已习惯。
张曼意听到我的回答后又若无其事的趴回到了桌子上,我见她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便也没再和她搭讪。
林老师上午讲的课是关于人体卵巢保养的内容,在此之前,在来学校学习之前,我对美容一无所知。在我的印象里,和许多世俗之人的看法一样,从事此行业的人都是得不到别人的尊重的,因为世人总是能把美容师与肮脏龌龊的一幕联系在一起,我没有如此大的能耐为此行业去正名,而我也曾在这所其貌不扬的学校里听闻过许多不堪入耳之事。其实世界上不乏丑闻泛滥和野草疯长之地,我认为,如若心净,必能出淤泥而不染。
“被铃声吓醒,我已全然没有了睡意。”张曼意自言自语着把趴在桌子上的头抬了起来,“林老师讲了哪一章节?”这时她才扭头对着我问道,我也从不在乎她那少得可怜的对人的尊重。我拿起了书本,翻到了林老师刚讲过的那一章节,递到她面前,“自己看吧!”我平静的说道。
她接过我的书本,看着卵巢保养的那一页,小声的朗读起来:“卵巢重为3—4g,通常成人卵巢的大小,相当于本人拇指指头大小。”张曼意看着自己的拇指,又自言自语道:“才这么点大呀?”接着她又继续读着下文,“卵巢保养得好,可以使面部皮肤细腻光滑,白里透红,永葆韧性和弹性;促进生殖和机体健康,调节并分泌雌性荷尔蒙,提高两性生活质量;胸部丰满、紧实、圆润……”这时她突然合上了书本哈哈大笑起来。
我纳闷的用手在她眼前扫了扫,“你又疯笑什么?”
她转头对着我,不怀好意道:“你其实不应该继续单身的,你应该找个男人,改变改变你脸色枯黄的状态……”还没等她说完,我已经把一只拳头招呼上去了。
她依然不住嘴道:“你看书上写的,你应该知道卵巢的重要性,赶紧找个男人吧,再造个人出来……”
我气急败坏之下把桌上的书本砸向她,只见她笑着跑出了教室,转身还对我做了一个鬼脸,她完全躲开了我扔出去的书本。
10分钟的课间休息已经结束了,她不得不回到座位上,我还想对她武力讨伐,但林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
“好,下面我们继续接着上节课的内容,这一节课要跟大家讲的内容是卵巢保养的下半部分。我们都知道女性到了一定年龄后每个月都会来例假,也就是月经……”林老师一如既往的讲解着书本上的内容,用她的专业和敬业精神,绘声绘色的给我们上着课,这些内容她也许讲了不下百次,但她依然每天都可以乐此不疲的给学员们讲着同样的内容。
直到上午的课完全结束,张曼意都没有离开过她的手机,她正在网购着什么,我好奇的探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她正在翻看着卖衣服的版块。“我劝你还是不要买这些过于紧身的衣服。”我好心的提醒着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不假思索道:“我已经盯了好久了,这可是有名的塑身衣。”
我又倾过身子去看了看她所说的那些塑身衣,我首先看的是上面的标价,但张曼意会自然地忽视物件下的文字和标价,从来都是如此。我想,这就是我和她在身份上的最大区别。
“塑身衣对腹部的压迫,容易导致卵巢发育受限,卵巢会受伤的,尤其是少女长期穿紧身衣,不仅会影响发育,还会诱发乳腺增生或囊肿等疾病。”我一本正经的对她讲着林老师刚才讲过的内容,因为我知道她从来没有认真听过一节课。
她放下手机,抬起了下巴,用居高临下的架势展现在我面前,同时还用怀疑的眼神瞥着我,微张着嘴巴唏声道:“真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看很多人都穿呢!”
我把她的手机抢了过来,郑重的对她说着卵巢早衰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她半信半疑,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购买塑身衣的打算。
“下午放学了我要去游泳,你可去?”她从我手里抢回了她的手机,又开始盯着手机屏幕,但此时她已经不再看塑身衣的版块了。
“我不去。”
“为什么?我请你去,不用你花钱的!”她把盯着手机屏幕的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淡然的回答着。我不想让她认为我是一个总喜欢依靠着她占她便宜的人。流言蜚语对她来说够不成任何威胁,但是对我却会造成极大的伤害。我是有目标和理想之人,我并不愿意与张曼意浑浑噩噩的在学校度过每一天,我想这一点是我和她在精神上唯一的区别,也是我唯一能在她面前觉得自己不矮她一截的地方。但她是不会明白的,至少在她这个年龄里她不会懂。
“那是什么问题?”她疑惑的眨巴着眼睛,盯着我。
我只好找借口道:“我觉得那种地方太脏了。”
不料她竟然大笑道:“脏?不会吧!那里的水每天都会换的。我去的可是高级的游泳池,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我像是会去你口中所说的那种平民游泳池之地消费的人吗?”她的话语中总是透着对金钱驾驭的快感和至高无上的虚荣感,也只有如此,她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我哑口无言,但是她一直在等着我的回答,见我犹豫再三,她便替我下了决心道:“就这么决定了,如果你不去,我也会请别人一起去,这样,你心里可好受了些?”她是想告诉我,她并不是特意在关照我。
下午放学后,我就跟着她去了她口中所说的高级游泳池,到了那里,只见和普通游泳池并无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人很少罢了,是她清场了吗?我毫不置疑她有这个能力。
她换好泳衣后就下了水,我却站在游泳池边,迟迟不愿意换泳衣,她在水中冲我喊道:“赶紧的,楞着做什么?”不一会儿,她似乎猜到了什么,笑道:“快下来吧,没有人会看你,再说了你的身材也不值得别人留意啊!”随之她又对游泳池里的那几个人说道:“你们都回避吧!”那几个教练模样的人果真就上了岸,之后游泳池里就只剩下我和张曼意二人了。她总是不给人留任何情面,尽管游泳池里没有几个人,但那些教练离场时都纷纷看了我一眼,那是极不友好的一眼,瞬间让我羞愧到了脸红的地步。
在张曼意的再三催促下,我只好别扭着换上泳衣下了水。
在和她来此地之前,我就想过种种可能出现的画面,当时我还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不要畏惧,千万不要让张曼意小瞧了自己,但没想到临了我还是让保守的心态占了上风。
我游到张曼意的身边,她吃惊的看着我说道:“原来你会游泳啊?我还以为你也是一只旱鸭子所以才不愿意下水呢!”
我不愿意下水的原因自然不会是因为“旱鸭子”的缘故,“那你刚才为什么说‘没人会留意我的身材’?你不就是想说我胆小害羞吗?这会又改口说是‘以为我不会游泳’了”。我回嘴道。
“此一时彼一时嘛!”她任何时候都有理,我也不再与她争论。
不一会儿,我才回味过她之前说的话来,“也是一只旱鸭子”?这么说张曼意是不会游泳的了?我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的激动,这不正好可以让她吃点苦头吗?于是我用了激将法,对她说道:“我们来比比看,看谁最先游到池中心去,你可别认输啊。”
这时她脸露难色,我马上补话道:“你不会不战而败吧?那可丢人丢大了……”还没等我说完,她就昂着头道:“比就比,谁怕谁?”
上当了,她真的上当了,我高兴的向游泳池的中心游去,心里想着看她等会儿怎么出丑,怎么向我认输。
游泳池的中心是水最深之处,张曼意站在水齐胸的地方,正慢慢的往水中心走,她看着我的背影,进退两难却死不认输。渐渐的,水没过了她的肩膀,再到脖子、鼻子,忽然,她就没影了,她在水里扑腾着。这时我已经游到了水中央,当我回头看她的时候,才发现不远处水花四溅的情景。
我知道她溺水了,这时我吓坏了,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我没想到她真的向水池中央走来,我以为她一定会向我认输而不拿生命冒险的。我一边气她的愚昧,一边朝着水花溅起的地方游过去,直到把张曼意从水中救起再将她拖上岸。幸好她只是呛了几口水,我把她拖到岸上的时候她就清醒了过来,我拍着她的后背指责道:“不会游泳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大方认输不就行了吗?非得把自己搞得如此狠狈。”
她却不以为然道:“那不行,我还没有过轻易就向别人认输的先例。”说着她就咳了一声。突然她眉心紧蹙,好像是想到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那水里是不是经常有人撒尿啊?我听闻别人在游泳的时候尿急了就撒在水里了……”
她紧张的望着我,仿佛是世界末日,我却为她的这番话而表情瞬间僵硬,随之便笑倒在地上。这时她更加相信了自己的猜测,一脸难耐,接而就开始干呕起来。我却笑得无法正常喘息。她的脸上奇怪的表情有增无减……最后她只好哭丧着脸对我说道:“你就幸灾乐祸吧!”
“不能怪我,我也未曾想过,你还有如此重口味和可爱的一面!”我捧着笑得有些疼痛的肚子对她嘻嘻笑道。
“我要洗胃!”语毕,她就站了起来,不再理我就径直地朝着门口走去了。
我对着她的背影喊道:“你真打算去医院啊?”她没有回答我,我也只好站起来追着她的背影而去了。洗胃这事我相信她能说到做到,我追上她后还是忍不住会发笑,她也只能偶尔拿眼瞪我一下。
我陪着她去了医院,她向医生说明了情况,可是医院并不是很乐意因此而为她洗胃。张曼意不愿意向医生道出她觉得恶心的事情,她只是向医生说,她在游泳的时候呛了几口水,觉得水不干净,因而想洗胃。医生苦口婆心的劝她:“刚才我们给你做了全身检查,你的身体很好,并没有任何的不妥,你不需要洗胃的。”她却不顾医生的好心劝说,执意要洗胃,最后医院还是给她洗了胃,这才让她过了心里的那道坎。
当我们离开医院走在大街上时,张曼意突然对我说道:“你可不许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她在我面前竖起了食指,正指着我,还要我作保证。
我点头道:“好好好,张大小姐,我保证不说出去。哎呀,一个富二代,你说,这事要是传出去,那不得被人笑掉大牙呀!”说完我就哈哈大笑地跑在前面,以躲开她接下来可能发出的攻击。
“你……”她气愤的扬起拳头向我追来。
自从这件事发生之后,张曼意就再也没有提过要去游泳池的事了。而我也未曾在任何人面前提及过此事。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张曼意都闷闷不乐,仿佛那天的事给她心理上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她每天提着她的LV包垂头丧气的来到学校,又无精打采的在放学之后回家。
我想起了中秋节前夕,我们曾一起准备去露营的日子。我记起了那时候张曼意漫不经心地对我说过的话。其实我不敢想象,一个花季少女,在她成长的岁月里,她的父母可曾真正用心对过她?
她郁郁寡欢的这段日子里,在她身上,我看到的几乎都是她在想尽一切办法来打发时间的举动。她在学校尤其另类,与人不和,言语嚣张行为跋扈,我想她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想得到别人的关注罢了!我站在学校的长廊上,看着她孤独离去的身影,我瞬间觉得,有时候,她好像比我可怜百倍。
她的身影渐渐的消失了,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正准备回宿舍,在经过走廊的时候,我看到公告栏上新贴了一张海报,那海报的颜色特别惹眼,我止住了脚步,只见海报上赫然写着几个由金粉晕染而成的大字:中华两岸化妆竞技大赛。
我又往下看了看,只见上面用黑色字体印刷着“报名条件”四个字,冒号后面竟然是“不限”二字!我顿时来了兴致,“报名时间是即日开始,大赛举办时间是两个月后……”我嘀咕着,心里却莫名的激起了一阵兴奋感,“这么说美容班的同学也可以参加了?”我自言自语着,脸上不由地挂起了笑意。但我那兴奋的心一下子又被降到了冰点,因为上面还有几个字:报名费800元。
那可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呀!我知道大赛一定会设奖,就在我在意的扫视着剩下的文字时,我有些失望,这个大赛并没有设置现金奖,只是提供奖杯和证书而已。我叹了一口气,这俨然是有钱人比的赛,我耷拉着脑袋,极其失落的拖着步子,往学校长廊的尽头走去。
回宿舍的路上,我都无法释怀,我放不下这次大赛,其实我内心极其想去参赛。我想起了上次张曼意借给我的那一笔钱,但是如今已经所剩无几,在这所学校里,昂贵的花费已经让我变得拮据、窘迫。
这次比赛是由学校和香港的多所美容学校联合举办的,邀请的评委全是美容化妆界资深的老师,倘若我能参赛,这对我未来的职业生涯来说,会是一次很好的经历。我的脑子里在不断的作着挣扎,有许多的想法一涌而来,把我的脑海搅得有些凌乱。
我一路想着,走着,在那800元的报名费面前纠结着,我用了很多理由来说服自己,想让自己放弃这次机会,“还有机会的,学校每年不是都会给优秀的学员提供出国深造的机会吗?我可以向这个机会努力啊!”我告慰着自己,最终,我放弃了去参加这次大赛的念头。
十字路口旁边,坐着一个衣衫褴褛之人,看模样是一个城市乞讨者,我的内心揪了一下,像是被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看着他,我的鼻根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一酸,我的内心澎湃和激动起来,再也无法让自己多瞧他一眼。
穷,因为一个“穷”字!
我飞奔着跑过马路,我那不起眼的身影被淹没在大福新村的巷道里,一路的花草都被我无情地抛于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