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真真正正土生土长的山东人。此时此刻父母仍然没有摆脱与黄土地的生存依赖。因此我的很多故事都与黄土地和村口那条灌溉了不知多少年头的大河有着抹不掉洗不净的牵扯。如果一定要有一个时间顺序。那我就从九岁开始吧。
九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不得不提的事情。可能也是从这一年,我的童年被激活了。
那时,我的家卧居在河堤的一侧。记的是在那年秋收时节,我拿着竹竿跑到河堤下钓鱼,穿着今年妈妈刚给我买的球鞋。这双鞋是经过我无数次的哭闹得以讨来的。眼泪、鼻涕混在一块,两只鞋都不见得能装下。在我生活的那个粗陋年代,农民家里的孩子很少会买新的衣服、新的鞋。哥哥姐姐的衣服经过妈妈的巧手总能合身的穿在弟弟妹妹的身上。我有很多小伙伴在整个夏天都是光着脚的。所以那天我穿着新鞋说不出的高兴,脚底像踩了云。
河边依水长着很多植物,郁郁葱葱,蔓延到岸上,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岸。我站在岸边,洒下鱼料,期待着今天一定会钓到大鱼。水里的鲫鱼时不时就咬钩,我钓得更加起劲,总觉得当下的一条是大鱼。慢慢我就忘乎了所以,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踏进要命的陷阱。
毕竟年龄小,不知道我有多高,水有多深。当“噗通”一声掉进河里的瞬间,我依然没有感到恐惧。因为从小常在河边走,何况又离岸边那么近。可当河水没过我的头顶而脚底依然踩空的一刻,我明白我溺水了!我两只小手死命的扑腾,就脑子里想着好像也不是想着,反正就本能的一直伸手,想有颗救命稻草被我抓住。可不大一会我就没了力气。虽说肚子喝饱了,可再也没了劲,挣扎不动了。就在我将要沉向水底的一刻,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我。此时我就像博尔特爆发了小宇宙一样,咬着牙玩了命的顺杆往上爬。等我躺在岸边睁开泛白的死鱼眼,看到救我的人是我哥。我俩气喘吁吁的休息了一会,哥问我还继续钓吗?我说这会鱼多,接着钓。。
小时候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再大的事情只要过去了就不留心悸。可临走时一件让我怕怕的事情出来了。我的鞋丢了一只。我的苍天,我的大地,我的妈妈啊!先不管是不是新鞋,明天有没有鞋穿,我该怎么回家?回了家妈妈还不把我照烂了打。想啊想,想到夕阳西沉,霞光消失残月浮起。没办法,我提着一只鞋悄悄溜进了院里。可还没等我进屋,妈妈围着碎花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她的身上还零星沾着面粉,显然是在蒸馒头。她看到我先是一愣,继而没审就先变了脸,
“鞋呢?”隔着八丈远我就闻到了她那股辛辣的火药味。老妈像个预言家似的预感到我没干什么好事。
“掉河里了!”我低着头怯懦的答道。
“啊?你干嘛去了?你看看你,一身的脏水。我说没说过,不让下水!你是死都不听!没鞋你闹着买鞋。这就一天。你气死我了。”说完她拿着擀面杖挥了过来。
我的屁股之所以到现在依然那么大,多半有她的功劳。事后我越想越是气。她以为我愿意啊?!你不让我下水,我才不会游泳。不会游泳我才会把鞋掉在了河里。追根溯源,这不就是她的错吗?为什么明明是大人的错,却强加在一个已经受伤的孩子身上。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第二年入夏,烈烈的酷暑不请自来。放学之后,小伙伴们疯了似的一头扎进了河里。我独自坐在岸边守着书包,呆呆的看着他们在里面笑。还他妈得意的笑。我不行了,受不了了,我也要下水!
下水洗澡的地方在村上的码头。因为这里停靠着南来北往的沙石船,可以随意在几条船之间来回穿梭,水上水下打闹追逐很是方便。我在河堤下不声不响的搜寻了好久,终于找到一根估摸着足以载重我的木桩。我先把它从岸边放下水,然后脱的清洁溜溜,趴到了木桩上。这是我第一次正式下水,第一次感受物理学中的浮力。还真是******爽,怪不得他们整天下水。在我抱着木桩享受的时候,殊不知危险又一次降临了。
等我回过头一瞧,我差点哭了。木桩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带我进入了深水区。我不敢动了,两只小手除了紧紧搂住木桩不知道要干什么。我心里还在想:千万可不能松手,这要是掉下去可就真的玩完了。我坚持了很长时间,可它并没有漂回岸边的趋势。我又开始了不安。也不能老这么等吧,眼看已经放学俩钟头,再不回家又要挨板子了。我腾出一只手,默念一句“让我荡起我的双桨!”。我用空出的一只手模仿船桨滑起水来。我没有往岸边滑,而是朝向距离我比较进的一条沙石船。在我小心谨慎的驱动下,木桩真就飘飘荡荡驶向我心仪的方向。眼看就要抓住船沿上绑着的废旧轮胎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铁锹黄沙盖在了我的头上。我的眼睛被迷住了。等我用河水慢慢清洗好眼睛,我发现又飘回了水中央。
这次我是真的不干了,害怕、惊恐夹着愤怒就爆发了。“你妈的逼,****你奶奶!谁抛的沙子。****你祖宗十八代!”
还能有谁,肯定是码头苦力工人,累了无聊就找点乐子耍耍。这时候他们都围过来,站在船头,吹着烟,笑开了。很多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开始起哄,“使劲骂,他刚娶了个漂亮媳妇,骂他媳妇。哈哈。”
他一听我骂他,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干了。他撩起铁锹铲来黄沙铺天盖地的向我洒来。在水里待的时间太久,我已经到了虚脱的边缘,另外我有心要躲开砸来的沙石,让他明白他打不到我。就在我全身心与之周旋的时候,木桩抛弃了我。我害怕了,两只手去搂木桩。船上的大叔看到了机会,端起一铁锹沙石又向我抛来。为了避免头部受伤,我只好猥琐的像过街老鼠一样抱住了头。可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木桩远离了我。这时候我也没心思再去找,就又开始了瞎扑腾。一群大人站在船头嘻嘻哈哈,仿佛我的临死挣扎只是一个笑柄。我真的不行了,感觉头晕眼花,肚子越来越涨,两只手舞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小。我知道我又要沉了。耶稣啊,佛祖啊,怎么办啊!?就在我感觉要英年早逝的时候,一只粗大的手把我托住了。
救我的人是在附近放羊的柏林叔。
我张着大嘴拼了命的吸气,可能是频率太快,肚子里的水也跟着汩汩向外涌,呛得眼泪也随之流了出来。顺着这股眼泪,我嚎啕大哭起来。慢慢的我清醒了,卯足劲扯着嗓子骂开了。别看我被水泡了一阵,可我脑子还没进水。我记得刚才有人叫我骂他媳妇,别看我小,我也知道这个肯定管用。
“我****老婆,上你家****老婆去喽!”我上了岸边跑边骂,我知道自己一张嘴,他肯定会追过来。果不其然,他又捞起船上的石子朝我砸过来。我从船上跳到岸上,也开始了自卫反击。一边砸他我还一边骂,看着他像一头疯掉的西班牙斗牛,脸都被我气歪了。我笑了。“******,活该!找老子的茬子,我看你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的不耐烦了!”哈哈!
临走我又免费送他一句“孙子!爷爷回家吃饭去喽!”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攥着馒头夹着咸菜吃着正香呢,就看见车后面趴着的大黄狗慢腾腾懒洋洋的站了起来。我特别讨厌“大黄”这种玩忽职守的工作状态,像个领导。我知道有人来了,刚开始还以为是早上串门的呢。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这女的我没见过啊。她走路虎虎生风,一副风风火火要闯九洲的阵仗。
“他嫂子,你这儿子得教育教育,昨天大林跟他闹着玩,他把我们大林脑袋砸淤青了都,你得好好管管他,他这以后。。不然。谁也管不了!”我明白了,这是那个王八蛋的王八蛋老婆。别人说她漂亮我没在意,现在眼见为实,还真是一个美人胚子。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泪光点点,娇喘微微,身量苗条,体格风骚,她就是黛玉和凤姐的组合体啊。不过当时幼嫩的我也不知道漂亮为何物。只是看着亲切。仅仅只是!
老妈一头雾水,“怎么?我们不知道啊!怎么了?是不是二子(我的小名)惹着你们了。”我看老妈那劲头,分明是话没说完就要抄家伙。我赶紧端着碗,后退一步开始了激昂的申辩,
“那哥们找我茬,昨天差点没把我淹死,他还拿石头砸我。我反击了他两下,活该!给你们说,真心便宜他了!”
老妈一听说我又下水了,是真的急了。抓起笤帚就扔了过来,速度和准头都在我之上。看来我之所以砸这么准又是老妈遗传的好。“他为什么砸你?你好好的他招你吗?”我妈一腔怨气的训斥道,好像那孙子才是她儿子似的。
“我就趴那木头桩子上学游泳呢,是他没事耍我,我差点没被他淹死。你不替我主持公道还骂我,我是你儿子还是他是你儿子?”
老妈气的脸都红了,饭也不吃了,转过身,依然笑对着大林老婆。“二子是小孩,不懂事,我让他爸狠狠打!别生气了,跟个小孩子生气犯不上!”
“他还骂人呢,嫂子,你都不知道有多难听。得趁着小,好好管!”大林老婆不依不饶的嚷嚷道。
老妈扭头对我凶神恶煞的吼道:“骂什么了!知道吗,你?你得管他叫叔,骂人跟谁学的?骂什么了?说!”
好啊!让我当着仇家的面骂他们,反正是你让我说的,有你撑腰堪比十八罗汉护体。于是,我声如洪钟的喊道“****他祖宗十八代,我****媳妇!”
这回半天没说话的老爸受不了了,噗嗤,把饭都喷出来了,笑的浑身乱抖,想憋着又憋不住。老妈手足无措,左看看右看看,踅摸有什么趁手的家伙。她就又从橱柜抄下擀面杖憋着笑朝我跑来“小兔崽子。啥话你都敢说啊。我剥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