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文戴尔城下面流淌着岩浆。灰白色的墙体在暗红色的深渊中是一抹亮色。
怒风见到瑞文戴尔的全貌更多的是失望。他早就听说过这座大名鼎鼎的城市,和发生在这座城市里的那些血腥传说。他以为这会是个梦境般的奇妙所在,所过之处皆是光怪陆离。
灰白色的矮墙遮挡不住那些破旧的屋顶,而所谓的奇险也不过是那架看起来年久失修的铁索桥。
怒风谨慎的探头看了一眼悬崖之下的景象,这不知有多深的深渊底部,悬桥之下是沸腾翻涌的岩浆河流,通红的“河水”表面混杂着暗沉的岩块,有些还泛着些许金属色泽。河流边缘的形状像极了粘稠的暗红果酱。
怒风看到岩浆河中有一屿孤岛。
火汇聚之地,应该就是传说中第一眼污浊泉水诞生的地方。
怒风终于稍微有些激动,他听过老人们念叨这个故事,英雄们脚踩着岩石块,在岩浆河流中顺流而下,而阿拉贡与他的不死大军在污秽泉水前驻剑等待,在暗红色基调的深渊之中,最优秀的战士刀剑相向,谁也看不清谁流了多少血。
阿拉贡挥舞他的燃火之剑将生者之王阿提拉的盾牌斩成两截,却被潮海一般的士兵封锁住行动,无数英勇的战士以血肉做了深渊之王的枷锁。
那真是一场让人神往的激战。
而眼前的瑞文戴尔罢了,那些不死者想必不会对市容计较太多。
怒风鼓起勇气才通过让人心惊胆战的悬桥,等到了近处,才觉得瑞文戴尔的城门也没有那么矮小。
“铁闸”安可,瑞文戴尔的看门人。黑铁铠甲之上是深渊不死人特有的枯木一般的脸。
血管肆意的爬在皮肤表面,如同蚯蚓在缓缓蠕动。除去那满是裂口的皮肤,剩下就是那一对突出的眼球而塌下去的鼻子,还能看见里面鲜肉和鼻毛。
如同传闻中的一样骇人。
怒风驻足了好一会,才拿出比过桥更多的勇气和守门人的搭话。
“您好,我想买一些地狱菇拿回家乡去卖。”
安可转动他凸出的眼球,上下打量了怒风,发出了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直击人内心的喃喃低语。
“商人?不像。”
说完这位守门人嘿嘿嘿笑了起来,如此癫狂。怒风后背几乎被冷汗浸透了。
守门人拔出剁进城门前岩石的大斧,让开道路。
“瑞文戴尔欢迎你。”守门人轻巧的把玩着大斧,“只要你不偷走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
怒风几乎立刻想回头离开,但这些却显得太过做贼心虚,说不定这可怕的守门人会立刻砍了自己。
瑞文戴尔的城门缓缓升起,就像一只噬人的兽张开了嘴。
炽热盲目的欲望支配了年轻的游侠,促使他走进了这座传说的城市。
空旷街道中只有漂浮着的灼热沙土。怒风只是稍微奇怪,随后就想起了,整座城也只有二百多位居民。
不死人可以不吃不喝,甚至需要的话可以不眠不休。瑞文戴尔的居民更喜欢自称活尸,大概是因为污秽泉水的关系。
原本这群受到污秽泉水侵蚀的不死人是要在深渊中建立一个桃源之乡,最开始的瑞文戴尔也许真的是一个桃源之乡。
那些胸膛中跳动着的心脏,可能如同他们枯槁的身体一样,被污秽泉水毁了,再也回不到之前的鲜活模样。
瑞文戴尔发生了好几起动乱,商人们不再热爱这里。
而这里的不死人,有的选择了离开,有的选择戴起面纱继续在这里生活。
人们再谈论起瑞文戴尔,会记得它曾有一段光辉,而现在,是“疯人院”。
残酷的命运以及永远不会停止的生命也许足够使人疯狂。
怒风从胸前的口袋掏出罗盘看了一眼,就立马放了回去。再从背囊里拿出介绍信。
这是他花大价格买的,这城里唯一一家旅店激流旅馆的介绍信,从动乱之后,它并不允许生客入住。
如果没有这封信,他只能睡在街头,说不定就在熟睡中被哪个疯子割掉了脑袋。
激流旅馆与整座城都是一个风格,怒风绕了很多路之后终于找到了它,破旧的招牌歪歪斜斜的挂着,旅馆藏在一个深邃的小巷。
在这个到处都是硝石味道的地方难得有炊火的香气。
怒风推门进来,食客们的眼睛瞬间都集中到他光洁普通的脸上。
“新客人?”蒙着面纱的老板娘用干哑的嗓子问。
“那个”怒风把信举了起来,“我有熟人介绍。”
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往其他食客那些可怖的脸上瞄。径直走到柜台把信递了出去。
老板娘看完信依然再上下打量:“你叫波尔多?”
怒风殷切的点点头:“您也可以称呼我为波波。”
她收起信,拿出一串钥匙,拆下来其中的一把给了怒风:“我这里很久没有客人住店了,波波对吧?二楼那几间你挨个试一下,价格想必你也清楚,每天早晨结房费,我们这里只有饭点有吃的,如果你要吃,就提前说,我会多准备一份。”
“谢谢您。”怒风笑着应答,“不吃饭可受不了,麻烦您多备一份我的。”
“那个新来的,你等一下。”另一个声音叫住了怒风。
还没等怒风反应过来,一张干枯的脸就已经贴在了眼前。
“我希望你跟那些想把我们和阿拉贡关在一起的人不是一伙的。”不死者露出一个狰狞的笑,“不然我一定先让你试试被削成人棍的滋味。”
当年轻的游侠终于躺在了还算舒适的床上时,发现疲惫的身躯根本无法入睡。
何况不死人也许随时会冲进来把他削成人棍。
也许真正的强者能在任何地方都安心入睡,因为他们会有信心斩破一切危机。但我不行,我还远远不够强大。
怒风捏紧了怀里的罗盘,心想,我一定会获得力量。
怒风睡的迷迷糊糊,忽然惊醒,那一阵粗糙的触感越来不是做梦!
怒风只感觉脊背发凉,他的房间里,一个蒙着面纱的人盘坐在他床上,伸出的手只来得及缩了一半。
“对不起。”面纱之下传来轻柔的女声,似乎真的是很诚恳的在道歉。
怒风一点也没有放松警惕,他的一只手牢牢握在腰间的刀柄上。
刚才她绝对是在摸我的脸吧!怒风想到这些不寒而栗,他不知道在这些疯子心里会藏着怎样疯狂的想法。
“好光滑。你的脸。”
怒风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胡茬有阵子没刮,下巴就像是砂纸般。游侠常年流浪,风吹日晒的粗糙皮肤绝对称不上是光滑。
“你想干什么?”怒风警惕的问,他联想到了更加可怕的情况,也许这个女人许久那他是绝对不从的。这里居民的面容都是一样的可怖。
怒风惊恐的打量面前女人黑袍子之下的干枯身体,光是想象这个画面他就已经汗毛倒竖。
“我都要记不起来自己的样貌了。”女人平静的说,“听葛格兰说她店里来了个年轻的陌生人,只是想来看一看,吓到你了,对不起。”
怒风忽然能感觉到这几句话里努力压抑的痛苦与悲伤。
但怒风从来不会轻易同情相信任何人。在游侠的世界里,被欺骗的人都输掉了自己的命。
“啊,原来是这样,能请您白天再过来吗?我从南方国度走到这里,实在太过疲惫,现在怕是没有太多精力陪您聊天。”怒风小心的措辞,既不想得罪一个不死者,也要表达出来自己逐客的意思。
看到女人似乎没有反应,怒风加了一句:“明天我一定陪您好好聊天。”
“真的吗?”女人好像很惊喜,“你真的是个好人呢。”
喂?怒风在心里呐喊,不会因为客套话被缠上了吧!
“那么我明天再来。祝您好梦。”女人竟然利索的走出了房间。
年轻的游侠重新倒在了床上,又伸手摸着怀里布满铁锈的罗盘。
它指引的方向真的正确吗?
我仅仅想要获得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力量。
“我说呐古塔安,为什么这个大叔跟上了我们。”莉莉安手一指,浓眉大眼的戴维斯紧张的退了两步。
“不死者果然十分麻烦。”古塔安也一面在抱怨,一面在解释,“因为他说我们顺手帮了小偷一把,应该帮他找回丢失的宝物。”
“不死者果然十分麻烦,我的问题是!你为什么会容许他跟着啊!”莉莉安叉着腰,十分气愤法师的为人。
古塔安扬了扬法杖:“接下来我可不能随便浪费超位魔法了。要不你去给他一刀。”
莉莉安缩了缩脖子:“那也不太好意思。”
自己这边本来就算是多管闲事,似乎不怎么占理,已经得罪别人两次,再一再二不再三嘛!
不死者真的十分麻烦,如果是普通人,一剑杀了便清净。
莉莉安转向戴维斯:“喂,你究竟想干什么?”
戴维斯感觉自己胸膛埋着的火山又在蠢蠢欲动:“啊?你竟然问我想做什么?!”
但这回浓眉毛怎么也不敢动手了。
“所以你到底是要当跟班还是滚蛋啊!”莉莉安声音比戴维斯更大,古塔安悄悄用魔法保护住了自己的耳朵。
“你竟然敢让我当跟班?!”戴维斯说着就摸出了大斧,却不敢往前走一步。
莉莉安扶着额头:“这个人究竟怎么回事,没办法好好沟通。”
古塔安转过来,用魔杖指着戴维斯,心想要不还是送他回泉水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事,我这许多年来都在愤怒。”戴维斯忽然回答了莉莉安的问题。
“算了。”莉莉安还是扶着额头,“要不就让你当跟班好了。”
“啊?你说要谁做跟班?!”眉毛拧成两个螺旋的戴维斯又摸出了大斧。
古塔安刚刚放下去的法杖又抬起来对准戴维斯:干脆还是送他回去吧!
“总之我们要往深渊走!”
古塔安惊讶的看着莉莉安,明明是她讨厌戴维斯跟着的。
“感觉他像一只可怜的小狗,只会汪汪叫。”
“啊?你说谁像小狗?!”
古塔安干脆封住了自己的听觉。
“众所周知,不死者都是很薄情的,殿下。”提瑞尔冷眼看着理查德,“所以您问我,在这样的场景还会不会有感触,听起来像是讽刺。”
提瑞尔和理查德高坐在瞭望塔上,底下的士兵在忙着搬运同袍的尸体,焚烧掩埋。
有人在往自己断掉的胳膊上裹一层一层的纱布,还有人要清除创口感染的腐肉,在帐篷里疼痛到闷哼不断。
其他几位不死者将军都在处理各种善后杂务。只有交出兵权的提瑞尔和受到打击的王子殿下空闲了出来。
灰烬河边的激战持续了两个日夜,一个编队的战士顶上前线就换一个编队的战士下来休息。总是换不了几轮,原本一个编队的士兵就被打散了编制补充进其他编队。
亡者大法师漂浮在河面上空,翠绿色的灵魂之火从它们嘴里吐出,而安德里亚的弓箭根本来不及一个一个将它们射下来它们就藏进了河水。
火球在森林贤者升起的灌木上炸开,零碎的火星散落在士兵的铠甲上灼烧不停。
卫斯理一刻不停的高唱圣歌,唤醒前线男人们那颗战士的心。
而提瑞尔和山德姆就像是两段高墙,抵挡在最靠近漆黑河水的地方,身边都是碎裂的骨碴。
“那为什么不死者要为了我们战斗呢?”
“一个古老的盟约,要知道当初,差一点所有的不死者都成了阿拉贡的奴隶,那才是真正无止境的诅咒。”
“如果当初我父亲没去远征深渊,说不定你也住在了瑞文戴尔呢。”理查德笑了笑,“永无止境的诅咒吗?我倒是挺想成为不死者的,不用惧怕死亡,行事百无禁忌。”
提瑞尔用力吸了一口烟,用小刀在自己胳膊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没有血流出来。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开始是很好,可是到后来,就连想做的事情都不存在了。只有疼痛能让我感觉还在活着。”提瑞尔咧开嘴笑了,“帮助你们抵抗亡灵,与其说是遵守古老的盟约,不如说是我们从沉眠中醒来,参加的一场期待已久的盛典。站在生者这边,不过是选择了自己心里的正义。”
理查德也狠狠吸了一口烟:“他妈的,老子拼尽全力的活着,你们就当做是在打扑克牌。”
提瑞尔不笑了,他看着理查德,指了指理查德的心窝:“但是你这里的感受,我们已经无法再次感受到了。”
“你烟灰掉裆上了。”理查德提醒了一下大剑客。
提瑞尔用手指捻熄了烟灰:“就像疼痛,早已经习以为常。”
理查德竖起大拇指:“牛逼。”
王子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凑在一起说什么大道理。”
说完走下了瞭望塔。在这样一场激战里,理查德深深察觉自己的无力,对比几位死不掉的英雄,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
王子殿下看着路边狠狠包扎自己的伤员,看着靠近河岸战战兢兢警戒的士兵。
普通人都有一颗会害怕会怯懦的心吧。理查德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什么是英雄呢?也不过是些胸膛被荣誉填满,一不小心忘掉害怕的,普通人。
战鼓忽然被敲响,理查德在岸边晃眼一看也知道是亡灵又修整好了队伍,排着队冲入了灰烬河。
而那一架白骨战车这一次停在了更靠前的位置,他甚至能看清那些骨头的纹理和伤痕。
骸骨至尊缓缓从它的王座上站了起来,用它被盔甲覆盖的手摘下了面甲。
里面是一张有血有肉的脸。
是一张年轻的,还残留些许稚嫩的面孔。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森林里悄悄走出一排全身重甲的骑士。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理查德狠狠抽了最后一口烟,然后又强迫自己变成那个“狮心王子”:“天要黑了!都把手边的火把点起来!”
“把长矛握稳了,油快点倒进河里!”
火焰在河面上燃起,不少骷髅上岸禁不起一个劈砍便散了架。
倒是挺像在炖骨头汤。
“不得不说,这骨头汤还可以。”怒风在食堂狼吞虎咽,这么多天第一次喝到热汤。
他忽然停下了吃喝,瑞文戴尔哪来的骨头炖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