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钱钱本来打算睡个大懒觉, 奈何上班以后生活作息已被调整得十分健康, 一大清早她就醒了。
刚醒的时候她还有点困,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事情。
她隐约想起,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昨天晚上她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了, 因为喝了点酒,又发泄了一场, 一躺上床就睡着了来着。到底是什么大事来着?
……
几分钟后, 她猛地睁开眼睛, 从床上蹦了起来!
靠!她想起来了!她昨天晚上好像跟韩闻逸打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电话!
她手忙脚乱跳下床,翻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昨天晚上她跟韩闻逸有一个时长长达半小时的通话记录……
她木着脸回忆了一会儿自己到底都在这半小时里说了什么,片刻后她一声哀嚎,跌回床上, 用被子蒙住脸!
靠靠靠靠靠靠靠!
她讲出来了!她居然讲出来了!!什么叫酒壮怂人胆, 古人诚不欺她啊!
……都怪韩闻逸!讲话总是那么戳人心窝干什么?要命啊!
然而她虽然一会儿怪酒精,一会儿怪韩闻逸, 可想起昨天晚上的电话, 她的心情并不是后悔。讲出来就讲出来了,事实上终于能把求助的话说出来, 对她来说, 心里的负担减轻了不少。她只是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假如可以的话, 她是真的不想把脆弱的那一面暴露给韩闻逸看。
过了一会儿,钱钱又拿起手机,开始查阅社交软件。
一打开微信,她就看到一条来自韩闻逸的未读消息。
别人家的金坷垃:“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八点我来找你。”
发送时间,凌晨十二点半。
现在时间,早上七点四十五分。
钱钱:“………………”
她猛地把手机往床上一扔,风风火火冲出去洗漱。
钱美文刚从卫生间出来,就跟闷头冲进来的女儿撞了个满怀。她吓一大跳:“哎哟,你干嘛啊?”
钱钱没空理她,一把抓起牙刷就往嘴里捅。
钱美文莫名其妙:“周末起这么早干嘛,你要出门啊?”
钱钱呜呜嗯嗯地回应。
“早饭要吃啥?我给你出去买。”
“八七了,来八及了。”钱钱一边吐泡沫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
钱美文还想再问详细的,钱钱漱了漱口,又匆匆忙忙冲回房间去了。
不多时,韩闻逸的消息来了。
别人家的金坷垃:“我在你家楼下了。”
钱钱手忙脚乱地扎了个马尾辫,拎起包冲下楼去。
韩闻逸的车就在楼下停着。见她下来,韩闻逸摇下车窗,一扬下巴:“上车。”
钱钱稀里糊涂地钻进车里,刚系好安全带,韩闻逸就发车了。
“我们这是回公司吗?”钱钱茫然地问。
“回公司干嘛?”韩闻逸反问。
“你给我做心理咨询?”
“……你的记性还好吗?”韩闻逸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啊?”钱钱一脸懵逼。难道她昨天晚上喝醉记错什么了?韩闻逸不是要帮她解决她的心理问题吗?
“我不是说过,我不能给你咨询吗?你都忘了?”要不是正在开车,韩闻逸真想用手拍拍钱钱的小脑袋瓜子,听听里面有没有水的声音。
钱钱这才想起那天晚上的那句“特殊”,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她早上连妆都来不及化,一点温度的变化就能在脸上显出色来。她连忙摇下车窗,让风吹进来。
“那是要让事务所里其他咨询师给我做咨询吗?”她又问。
“咨询的事先不急。”韩闻逸摇摇头:“今天是员工福利。前两个月事务所给全体员工都安排了例行体检,因为你入职最晚,所以没享受到。今天带你去补上。”
“啊?”钱钱一脸懵逼。去医院,做体检?
她有点摸不透韩闻逸的套路,但既然韩闻逸说了会帮她,她相信他自然有他的安排,也就不多问了。
很快,韩闻逸载着钱钱到了医院。
周末一大早医院就已经有很多人了,好在韩闻逸跟这家医院有商业合作的关系。昨天晚上跟钱钱打完电话他马上就预约了医院的体检项目,因此他们不必把大好的周末时光都耗费在医院排队上。
钱钱把需要做的检查项目单拿到手,吓一跳:“嚯!这么多要查的项目?咱事务所够壕的啊!”
很多单位都会给员工安排例行体检,不过一般检查的都是些基础项。韩闻逸给她安排的可以说是非常全面的检查了。
这年头医疗费用连番上涨,随便一套检查下来怕就得好几千,普通人还真没几个舍得自个儿经常来做体检的。
韩闻逸说:“快去查吧,过会儿医院里人该更多了。”
钱钱就颠颠捧着单子去各个科室做检查去了。
这一查就是一个上午的时间。
到了中午,钱钱从最后一个科室里走出来,瘫倒在韩闻逸身边的座椅上,有气无力地问道:“有吃的没?我快饿死了……”
韩闻逸早有准备,掏出一个三明治递给她:“先垫垫肚子,等会儿回去吃点热的。”
因为体检有些项目是要空腹做的,一整个上午钱钱一口东西都没吃。她软绵绵地接过三明治,半天没往嘴里送——她饿得都没力气吃了。
韩闻逸皱眉:“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钱钱摆摆手,哑声说:“我没事,老毛病。缓一会儿就好了。”
韩闻逸的眉头却拧得更厉害。钱钱体质不好,从小就有低血糖的毛病,这他是知道的。但以前明明没有那么厉害,这几年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钱坐了一会儿,气力有所恢复,举起三明治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吃过东西,又休息了一会儿,她嘴唇总算恢复了点血色。
韩闻逸始终坐在旁边,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钱钱小时候就苗条,现在好似比以前更瘦了几分,胳膊腿儿都细细的,唯一还有点肉乎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的脸了……不能再放任她继续瘦下去了。
两人等了一会儿,护士叫钱钱的名字,让她去拿检查报告。钱钱摇摇晃晃准备站起来,被韩闻逸摁了回去。
“你再休息会儿,我去拿。”
钱钱仰起头。她小脸白白的,因为虚弱,显得格外乖巧:“……喔。”
韩闻逸跑过去,从护士手里接过体检报告。他拿到报告纸,先自己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有一些指数没有达标,医生给出的结论是,低血糖、营养不良。
……不怎么好,但好在,也不算特别坏。
韩闻逸拿着报告单走回去。
钱钱正低着头,手指揪着衣摆打结。韩闻逸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一些。
钱钱听到脚步声,连忙抬起头,见韩闻逸回来,她好奇地问道:“怎么样?”
“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营养不良的?”韩闻逸抖抖手里的纸,“你不是美食小雷达吗?”
“什么?我营养不良?”美食小雷达本人也很震惊,“我吃这么多,还能营养不良?!”
她从韩闻逸手里接过体检报纸。乱七八糟的指标分析她看不懂,直接看医生给的结论。除了她低血糖的老毛病,还真多了一条营养不良。
韩闻逸皱着眉问道:“你是不是平时饮食不规律?”
“……”钱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大学的时候会有吧。”
以前在家住着的时候有爹妈盯着,作息再不健康也糟糕不到哪儿去。进了大学以后,她住进学生宿舍,又接了很多兼职的工作,经常给人做各种设计的活儿。一旦开始干活,她总是很投入,经常忙到半夜三更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就随便扒两颗糖丢嘴里把血糖稳住,然后手头有什么啃什么,有时候吃两块饼干,有时候泡碗泡面……
这么一想,的确是挺不健康的。
韩闻逸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无奈地摇摇头。他很想数落钱钱两句,然而事情已经这样了,营养都已经不良了,数落又有什么用?
——他还是以后花点时间和心思,盯着她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才行。
钱钱又捧着报告看了一会儿,点头表示肯定:“不错不错,我还是蛮健康的嘛。”
韩闻逸:“……”都营养不良了还健康?你对健康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钱钱吃了点东西,又休息了一会儿,身体恢复过来了,心情也轻快了不少。她伸着懒腰站起来:“总算都查完了,我们走吧!”
“哎,我刚才忘记说了。”护士台那边的小护士叫住了他们,“刚才给你们的是常规检查报告,还有很多化验项,十天左右所有的结果都会出来。你们不用再过来取报告,到时候自己上网查就行了。”
“还有报告啊?”钱钱问道,“护士小姐姐,我应该没什么大毛病吧?”
护士小姐姐看着她的细胳膊细腿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钱钱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倒还挺乐观的。学校每年都有安排体检,虽然没有这么细致,总之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她拎起包对韩闻逸说:“走吧!”
出了医院,韩闻逸就准备送钱钱回去了。
上车以后。两个人系好安全带,韩闻逸随口问道:“对了,你第一次出现类似的症状是什么时候的事?”
钱钱眨了眨眼睛,歪着头思考。
约莫考虑了十几秒钟以后她才回答道:“应该就是大一那时候吧,色彩构成的期末考,我第一次旷考。”
她说话的时候,韩闻逸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她的表情。
很显然,她在开口的时候犹豫了,而且她在回答里用上了“应该”这样模棱两可的词。她心里似乎还有别的答案,也许是她不想说,也许是她不知道该不该说,也许……
然而韩闻逸只是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了。
虽然他很迫切地想要知道钱钱的症结之所在……但是他不能。不仅是钱钱在面对他的时候,很难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的心理咨询师看待;当他面对钱钱的时候,他也不可能把钱钱当成一个普通的来访者看待。因此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他都不适合做钱钱的心理咨询师。
他必须得暂时忘掉自己心理咨询师的身份,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懂点心理学知识的……老板也好,朋友也好,什么都好,总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度过这个难关。
刚才的那个问题让车里的气氛变得有点沉重。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钱钱突然开口。
“哥,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没等韩闻逸回答,她就自顾自说下去了。
“有一个人在上海点了一份炒饭,跟上海老板说,老板,不要糖!老板惊讶地问他:不加糖怎么炒?”
“这个人又去了四川,点了份炒饭,跟四川老板说,老板,不要辣!老板抓了一把辣椒扔进去,说:不辣!一点都不辣!”
韩闻逸:“……”
“后来这个人又去了湖南,点了份炒饭,也跟湖南老板说,老板,不要辣!老板气得把锅铲一摔,说,有本事你来炒嘛!”
“哈哈哈哈哈哈哈!”
钱钱讲完笑话,自己先笑坏了,腰都直不起来。
韩闻逸微微笑了一下。绿灯亮了,他踩下油门开出去。
“……不好笑吗?那我再换个笑话讲。”
“有一个姑娘去修电脑,修电脑的小哥问她,‘你电脑哪里坏了?’”
“小姑娘很不爽地说:我早上不小心把回收站给清空了,回收站里的文件都找不到了!这个回收站的设计一点都不合理,造电脑的人怎么不改进一下?”
“修电脑的小哥冷冷地说,”钱钱模仿起冷酷吐槽的口吻,“‘你还想怎么改进?回收站后面再设一个垃圾场,垃圾场以后再设一个焚烧站?焚烧站后面要不要再给你放一个时空旅行机?’”
“哈哈哈哈哈哈哈……”
钱钱自己又笑得前仰后合,韩闻逸却只是捧场地弯起嘴角笑了一小下——他是在笑钱钱笑得太好笑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个也不好笑?”钱钱不服气。她开始绞尽脑汁地搜刮自己脑海里的段子,誓不韩闻逸逗乐就不放弃。
然而韩闻逸却减慢车速,最终在路边把车停下了。
“哎?你停车干嘛?”
韩闻逸解开安全带,半侧过身看着她。
钱钱一开始还笑嘻嘻地回应他的目光。看着看着,她绷不住了,目光开始躲闪。
妈的,这家伙是对视狂魔吗?有事没事盯人眼睛看。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了,还给不给人心灵留点**了?!
韩闻逸想了想,举起手,温暖的手掌落在钱钱的头顶上。钱钱没有反抗。
“你担心害怕什么就说出来,”韩闻逸柔声道,“我不会笑话你的。”
钱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韩闻逸也不催促,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静静地等她开口。
昨天晚上,钱钱说羡慕他,羡慕他样样都好,人人都喜欢他。其实不是的。如果要说的话,从小时候起,分明是喜欢钱钱的人更多。院子里的长辈小孩也好,学校里的同学也好,食堂里打饭的大爷大妈也好……因为她一直都是一个乐观而快乐的人。她也总是毫不吝啬地想把快乐分享给别人。
可是没有一个人永远都是快乐的。她也会有难过的、脆弱的时候,只是她不想说而已。
甚至于,当她自己心情低落的时候,她的处理方式是说几个笑话。安慰自己也好,逗乐别人也好。她不想让别人察觉她的难过,也不想让别人陪着她一起难过。
“……你这人怎么这么烦人!”僵持数秒以后,钱钱绷不住了。一开口,她鼻尖就开始发酸,她连忙鼓起腮帮子吹两口气,把往上涌的眼泪给憋回去。“不是说好心理学不是巫术的吗?为什么我每一次想什么,你都看得出来?!”
韩闻逸淡淡地摇摇头,抽出几张纸巾纸递给她。
有些东西,她早就该发泄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