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千万走进办公室, 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跺了一圈,四处打量。
“办公室怎么这么敞亮?做过大扫除了?”他随手把柜子上插在花瓶里的一束鲜花拔了出来,“哎哟呵,还有鲜花呢?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好像也没逢年过节吧?”
办公室里的同事面面相觑, 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闻逸、郑佳、夏见灵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马总。”韩闻逸皱了皱眉。
马千万把沾着露水的鲜花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又随手丢回花瓶里。他的动作十分粗暴, 数片花瓣落了下来。这原本是郑佳精心布置过的,被他这么一拔一扔,点缀办公室的鲜花顿时变成了残花败柳。他转身打量韩闻逸等人:“怎么都在啊?开会呢?开什么会, 让我也听听?”
韩闻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马千万。平日里马千万很少会不请自来, 但他今天候着这个时间点特意跑上门, 显然是听到什么风声了。那他的目的也很明白了——他就是来搞破坏的。
于是韩闻逸也免去了那些拐弯抹角, 开门见山道:“今天新的投资人要上门,我们特意布置了一下。不知道马总今天来有何贵干?”
马千万还以为他会兜兜圈子,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白, 不禁愣了一愣。他随即讪笑道:“这么巧?那真是择日不如撞日,等会儿那位老总来了, 大家一起坐下来聊聊,韩总和夏总不介意吧?”
“说实话, ”韩闻逸道,“我介意。”
夏见灵笑咪咪地跟着点头,表示她也介意。
马千万:“……”他再一次被韩闻逸的直球给噎住了。
之前马千万和韩闻逸已经是明着翻脸了, 他要求如果韩闻逸不听他的他就要撤资, 韩闻逸很爽气地答应了。然而撤资也不是说撤就撤的, 总要一步步按照程序来,这需要不少时间。韩闻逸就在利用这段时间积极自救。然而马千万也不是真想撤资,有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能逼韩闻逸就范。因此他一听到风吹草动,就立马赶过来搞事情了。
虽然韩闻逸明确表达了不欢迎,但马千万也不是那种被人一赶就走的人。他只当刚才的话没说过,厚着脸皮赖着不肯走。
两边正僵持着,又有人从楼道口上来了。来人看见办公室里那剑拔弩张的局势,不由一怔。
“王总。”韩闻逸忙迎上去。
来人正是新投资人,名叫王有富。他跟韩闻逸握手:“韩总……”
话都还没来得及出口,斜里窜出一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十分热情地握住了他的另外一只手:“您就是王有富王总吧?您好您好,久仰大名。”
王有富一脸懵逼地看着马千万。事务所里的员工都是年轻人,马千万这画风一看就格格不入。
“我叫马千万,”马千万主动自我介绍,“我也是这家事务所的投资人。”
王有富一惊,忙跟马千万握手:“马总你好,久仰久仰。”他虽然以前没有跟马千万见过面,但是马千万的名字他还是听说过的。金融圈就这么点大,大家很容易扯上关系。
马千万哈哈一笑:“我今天碰巧路过这里,没想到能遇上王总,也是缘分。等下开会的时候大家一起坐下来聊聊,王总不介意吧?”
王有富微微一怔。他也是个人精了,他看看韩闻逸,看看马千万,心里就已经清楚了七八分。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不介意。”
韩闻逸眉头皱得要打结。可王有富都说不介意,他也无可奈何。不管怎么说马千万现在的身份确实还是事务所的投资人,他不可能让保安把他碾出去。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做好自己的事情:“那么,王总,我们到会议室谈吧。”
然而马千万非常自来熟地搭着王有富不放:“王总,前两天我跟施乐集团的施总吃饭,还谈到你了。听说王总对A项目很感兴趣?要不要我帮忙牵个线,搭个桥?”
王有富一愣,忙迭声应道:“好啊好啊,那敢情好啊。马总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吃个饭,详细聊聊?”
“没问题!”马千万热情地拍拍王有富的肩膀,“咱俩也是有缘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顿了顿,又道:“王总,你打算投资这家事务所?你知道我要撤资的事吧?”
王有富既然要投资事务所,事先该弄清楚的事情当然都已经弄清楚了。但他还是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噢?马总为什么要撤资?”
“这家事务所没前途啊!王总,我跟你说剧掏心窝子的话,你可别瞧韩总看着是个青年才俊,实际上他这人不是个做生意的料,有钱不会赚,你要跟他合作,他早晚有一天能把你活活气死!”马千万拍着胸脯道,“我既然交了王总这个朋友,以后有投资的好机会,我一定介绍给王总。咱的钱还是得花在刀刃上,可别让某些创业者把咱们投资人当成冤大头了!”
办公室里的同事都被马千万的厚颜无耻震惊了,一个个义愤填膺,只恨不能把人丢出去!郑佳也忍不住想上前理论两句,却被韩闻逸默默按住了。
生意场上,利益永远比讲道理管用。他明白这个道理。
他再一次向王有富发出邀请:“王总,我们去会议室聊聊合作方案好吗?”
王有富看看马千万,看看韩闻逸,又打量了一下事务所,眼神意味深长。
本来他听说上一任投资人要撤资,虽然他会因此而顾忌这家事务所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但这也是正常商业行为,调查过没有问题就可以了。可现在,马千万出现在这里,跟他说这些话,等于是明晃晃地警告他:别给这家事务所投资!他在这行混,交朋友固然重要,不要轻易树敌更重要。这家事务所能够给他带来的利润,不足以让他跟马千万结仇。
片刻后,他慢吞吞地说:“韩总,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要不我们还是下次有机会再聊吧?”他倒不是真指望马千万会给他介绍什么回报很高的好项目,大家都是混商场的,不至于那么天真。但他看出了马千万想要阻挠他投资十二事务所的意图。
马千万脸上顿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韩闻逸的嘴唇抿成了薄薄的一条线,想说什么,还是放弃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王有富抱歉地对韩闻逸笑笑,“改天我请韩总吃饭赔罪。”
韩闻逸脸上喜怒未辨,依旧保持着礼貌:“那王总慢走。下次再见。”
王有富转身走了,韩闻逸没去送他。
马千万拉了把凳子坐下,看到桌上有夏见灵准备的零食果盘,随手抓了一块丢嘴里。他得意洋洋:“韩总,怎么不追出去再劝劝?你们忙活了这两个月,好像就找了这么一位冤大头吧?就这么放跑了好吗?”
韩闻逸轻轻吐出一口气,淡然道:“既然志不同道不合,不强求。”
马千万哈哈大笑:“这都什么时候了,韩总还玩一身傲骨呢?你们账面上还剩多少钱?下个月员工们的工资发的出来吗?发不出工资,还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你混?”
韩闻逸懒得跟他废话,只道:“马总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得回去工作了。”
马千万就看不惯他这种宠辱不惊的样子。他早就听说了韩闻逸跟王有富搭上线的事儿,其实他私底下也能把这事儿给搅黄了,但他特意跑过来,那就是把这出戏做给韩闻逸看的。他想让韩闻逸明白,除了他之外,韩闻逸别无选择。
他冷笑道:“韩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既然是学心理学的,就该知道人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高。你以为有多少人真对心理咨询这一行感兴趣?你再这么轴下去,谁都讨不着好啊!”
韩闻逸无视他,径直往楼下走去。
马千万不死心地追在他背后。他被韩闻逸的态度激怒,开始撂狠话:“你还别不信,你要是能找到人接我的盘,我就管那位冤大头叫爷爷——”
话音未落,走在他前面的韩闻逸突然停了下来,他来不及刹车,险些撞到韩闻逸背上。好容易站稳,才看见楼道里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约莫四十出头,颇有气场。他靠在墙边,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马千万瞧着他竟觉得很是眼熟。
韩闻逸看清来人,诧异:“武先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他今晚约好了给武大问他们做家庭治疗,但那是晚上六点的事,现在才下午三点多啊!
武大问先看了眼韩闻逸,随后目光在马千万身上梭巡。他的眼神并称不上友善。最后他再次将目光挪回韩闻逸身上。
“韩老板,我们家里最近出了点事情,近期内没有时间再来做家庭治疗了。我正好办事路过这里,想着上来当面跟你说一声,今天晚上的预约也得取消了。很抱歉。”
“啊,没关系。”韩闻逸忙道,“如果你们什么时候还需要咨询,提前跟我说一声就好。”
武大问点头:“小顺和内人最近都有很多收获和改变……也包括我。我们都很感激韩老板。”
“客气了,应该的。”
“对了韩老板,”武大问忽然话锋一转,向马千万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这位是?”
韩闻逸蹙眉。武大问是事务所的客人,他不想让客人卷进这些事情里。
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马千万竟然又主动热情地上前跟武大问握手:“你好,我是这家事务所的投资人,我叫马千万。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马总你好,”武大问点点头,没接他的问题,“我刚才在这里等着,你们的谈话我不小心听到一些。我没听错的话,马总你是不是要从这家事务所撤资?”
马千万一愣。
“你的投资我愿意接手。”武大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我会让我的投资顾问联系你的——就这两天。”
马千万愣愣地看着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然而武大问的表情很严肃,完全不像在开玩笑。他不可思议地接过武大问递过来的明信片,一看就傻眼了:武动集团的武大问?!
他瞬间想起来了。是了,难怪他觉得眼熟,以前他跟武大问在某个商务会议上见过一次的。只是突然在这条小走道里遇上,他竟然一下没反应过来。这武大问可是本地有名的企业家,生意做的比他马千万大多了!
韩闻逸也有些惊讶。还没回过神来,又听武大问开口:“韩老板,明天上午十点之前我会让我的投资顾问联系你。你赶紧把资料都准备好,没有问题我们就尽快签合同。”
这不像王有富刚才那模棱两可的“改天请吃饭”,武大问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给出的时间也是非常具体的时间,一两句话就把这么大的事儿给定下来了。
他又瞥了眼马千万,冷冷道:“韩老板,等会儿回去给你的员工们打一针强心剂,告诉他们不要被有些人吓到。资金绝对没问题,不会拖欠他们工资的。”
马千万顿时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他刚说完谁接他的盘他就管谁叫爷爷,爷爷就打地里蹦出来了。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武大问倒也没幼稚到真让他叫爷爷,只是略带鄙夷地扫了他一眼,然后上前拍拍韩闻逸的肩膀:“我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不用送。回头联系。”说完就大步下楼离开了,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马千万攥着一张烫手的名片,还跟做梦似的呢。他千辛万苦花了这么多心血和时间布的局,这么完了?完了??
韩闻逸看着武大问的背影,也微微怔了一会儿。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拿出来一看,是钱钱发来的消息。
钱钱:“哥!!!我考完啦!!!!![喜极而泣.jpg][手舞足蹈.gif]”
韩闻逸看着她刷屏似的发来一堆表情包,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悦,不由弯了弯眼睛,给她回消息:“晚上一起去吃大餐庆祝一下?”
钱钱:“我要吃火锅!!!”
韩闻逸哈地一乐,回了个“好”字,收起手机往回走。他路过马千万的身边,停下脚步,心情很好地跟他告别:“马总慢走,不送。”
马千万:“……”
韩闻逸头也不回地进办公室去了,独留马千万一人在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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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韩闻逸和钱钱回到住处,因为吃得太饱,他们没有立刻上楼,而是选择一起去T大校园里闲逛几圈,走路消食。
天黑以后,校园里的人就很少了,他们牵着手,慢慢在校园里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有时候谁也不说话,交握的手指像是在玩游戏一样,你捏捏我,我勾勾你。走在夜色下的林荫小道里,有一种曲折的情致,不说话也是种表达。
走得累了,便想找一处小亭子或是凉椅坐下歇歇脚。然而这样的地方却不好找。
夜晚还在校园户外的几乎都是年轻的小情侣了,他们好容易找到一处凉亭,凉亭里已被一对情侣霸占。小情侣在里面旁若无人地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任谁也不好意思进去打扰。
钱钱吐吐舌头,又继续往前走。
又走到一条树下的长椅,长椅上也有一对年轻男女如胶似漆地搂在一起。女生坐在男生腿上,男生的手从女生背后衣摆下伸进去,不断游走。
钱钱赶紧拉起韩闻逸的手加快脚步走开,非礼勿视。
她忍不住吐槽:“晚上找个能坐的地方比白天还难啊。”
“我们往右边走,”韩闻逸说,“我记得礼堂后面还有个凉亭,那里人少。”
绕到礼堂后方,那里的凉亭里果然空着,两人走进去坐下。没一会儿也搂在一起了——恋爱里的人都是干柴碰到烈火,谁找地方真为坐下歇个脚的?不就是找个能停下说说小话搂搂抱抱的地方么?
韩闻逸捧着钱钱的脸,细密地吻她的唇角。两人并肩坐侧着脖子接吻总觉得别扭,他在吻她的间隙黏黏糊糊地丢出一句话来:“坐我身上。”
钱钱没立刻动弹,韩闻逸索性直接动手,一手搂住她的背,一手铲起她的腿,轻轻一抱,便把人抱进自己怀里了。
年轻的躯体紧密地贴在一起,他们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正吻着,钱钱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向他们靠近。她想从韩闻逸身上下来,韩闻逸却按住她的脖子不让她走,小声道:“他们看到有人会走的。”
钱钱想想也是,夜黑风高的,谁又认得出谁呢?她便索性搂住韩闻逸的脖子,更热情地亲吻。
天干物燥,人也跟着燥热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两个人。钱钱没有抬头,心想又是一对出来找地方的情侣。
不一会儿,他们听见有人说话。
“啧啧,现在的小情侣啊。”
“说人家干什么?你以前不也一样?赶紧走,别打扰人家。”
正吻得忘我的钱钱和韩闻逸听到说话声同时僵住。钱钱下意识地抬起头,一对中年夫妻正站在凉亭外准备离开,六目相对,所有人都愣了。
——凉亭外站着的,赫然是钱美文和钱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