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她要和离(1 / 1)

三年的寒暑更替,毫无声息的从指间滑过。

又一年春至,繁花吐蕊,万向峥嵘。北溯人喜植桃花,从达官贵人到平民百姓,无不把桃花作为幸运的象征,每及春日,田野边,院落里,遍地都是淡粉的颜色,淡雅而飘渺的香气浮在空中,丝丝缕缕,煞是好闻。

北溯皇宫内种着最名贵的桃树,几乎占了御花园一半的面积。风过,花瓣从枝头落下,飘飞如雨。桃林深处,易凌瑶一身淡粉的衣裙跪坐与琴后,几乎与桃花融为一体,她微垂着眸,纤细的手指翻飞,轻灵的乐音从弦上飞出。

夏侯胤轻步而来,在她身侧停了许久,才道:“朕听宣旨的侍卫说,你拒绝了朕的册封,甚至连朕给你拟的封号都没有看一眼。”

易凌瑶没有抬眸,手指亦没有停住,对夏侯胤的话置若罔闻。

夏侯胤叹了口气,继续道:“若是母后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在北溯国,在朕的护佑下过的快乐,瑶妹,你到底在顾虑什么,做北溯的长公主不好么?”

琴音低缓了些,但仍不见她有任何回应。

夏侯胤俯下身子,靠她近了些,又道:“听探子回报,自登基以来,轩辕睿派出了大批暗线寻找以前的王妃,睿王妃失踪的消息虽然没有在民间公开,但轩辕睿三年来一直不肯立后,而且在宗庙祭祀或是皇家狩猎之时,亦从未见轩辕睿携女眷同行,所以陵奚百姓也早已猜出一二,有些朝臣已经按捺不住,多次上书请求皇帝重新选妃,但轩辕睿迟迟不下选秀圣旨,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易凌瑶的手蓦然停住,长睫轻抖,终于抬眼看他。

夏侯胤苦笑道:“果然,现在也只有轩辕睿能让你的情绪有些许的波动,三年了,你这又是何苦。”

“哥,这三年来,我知道你处处为我着想,但我毕竟是谨灵人,司马之姓亦永远不会改变,我不会做北溯的长公主,也不希望我的身份在北溯人尽皆知,你已经把我护的足够好,不需要再用一个盛大的册封来给我这样的虚无的名分,凌瑶真的不需要。”

“你不接受,是因为你还放不下轩辕睿对不对?”

她淡淡道:“三年了,凌瑶早就放下了,亦忘记了。”

夏侯胤凝着她道:“你撒谎,你根本就没有放下,我看的出来,这三年你并不快乐,其实,他一直在你心里,几乎成了不能碰触的禁忌,你想表现的满不在乎,但你心里的感觉永远不会自欺,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毕竟你在他身边待了十年,亦曾那样深爱过那个人。”

掩藏的心事被人轻易戳破,易凌瑶微垂首,轻轻捏起地上凌乱的花瓣,怅然道:“你也说那是曾经,过往的爱就如同这桃花,开到荼蘼,终免不了凋谢的结局,逝去了,便永远追不回来了,所以,凌瑶不会再想了。”

夏侯胤摇头道:“花开花不喜,花落花不悲,而人却与花不同,又怎能相提并论,想当年,母妃突然离开,父皇亦是念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说忘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夏侯穆身上发生的种种,让他耳濡目染,亦渐渐明白,若是一个人痛彻心扉的爱过,即便日后分离,那份爱亦会铭心刻骨,永远不会消失,只是会渐渐转化为另外一种形式,那便是相思。

爱会变淡,而相思,永远都不会老去。

三年了,她心里的苦闷他都明白,所以他极尽全力给她最好的,希望她能从过去走出来,可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心事一日重过一日,经常一个人躲在桃林独自抚琴,琴音如人,那样凄婉哀怨的琴声,他又怎会听不出。

彼时,他终于明白,那个能让她重新生活,重新快乐起来的人,从来都只是那一个人罢了。

所以他不再纵容她一人的独自暗殇,残忍的将她最深的心事揭开,逼她去面对心底最真实的感受,是喜,是悲,是爱,是恨,都要由她自己选择。

“娘亲,舅父!”稚嫩的声音从桃林的另一边传来。

两人同时抬首,看着稚儿挣脱了宫女的扶持,踩着锦鞋,蹒跚着向两人走来,连头顶落了花瓣都不知。

夏侯胤微微蹙眉,这孩子,真是像极了轩辕睿!怪不得她每次看着这孩子都是一副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样子,若是这孩子再大些,岂不是更让她揪心,况且,她当年为孩子取名之时,并没有冠以司马之姓,偏偏让他姓易,而这个姓氏,正是轩辕睿当年赋予她的。

易轩,这个名字其中的深意,虽然她从未点破,但他却明白的很。

易轩?

忆轩?

等孩童来到身前,夏侯胤展了眉,蹲下身子道,“轩儿,来让舅父抱。”

孩童伸出双臂,爬进了他的怀里,笑嘻嘻的看着易凌瑶,完全不知大人们心中的纠缠和苦闷。

夏侯胤在孩子的额头亲了下,宠溺到:“轩儿,舅父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孩童咯咯笑着,向易凌瑶挥着手臂,“娘亲,一起,一起。”

夏侯胤握住他肉嘟嘟的小手,温柔道:“你娘亲还有事情要忙,今日只有舅父陪你去。”

孩子咬着唇想了想,黑溜溜的眼睛转了几圈,懂事道,“那孩儿不打扰娘亲了。”

“轩儿乖。”夏侯胤抱着孩子,转头对易凌瑶道:“朕方才说的话你仔细想想,若你想好了,可以随时来找朕,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朕都会成全你。”

言罢,一行人逐渐走出桃林,夏侯胤和孩童嬉闹的声音透过纷繁的花雨,渐行渐远。

一日后。

易凌瑶亲自将一封信交到夏侯胤手中,看清信笺上的字后,夏侯胤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本以为经过昨日的谈话,她会向他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没想到,她却做的如此决绝。

他的目光从信笺上逐渐上移,正对上她毫无波澜的眸,试探着问“你……决定了?”

“是”。

他试着挽回,“呃——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必。”

“那个——从北溯国到陵奚国路途遥远,而且两国早已不互通使节,所以这信笺很难送到轩辕睿手中啊。”

“哥哥一定可以办到的,我知道。”

被轩辕睿宠出来的固执性子真是让人头疼,夏侯胤不禁呼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才道:“这……好吧,希望你不要后悔。”

…………

“你说什么,和离书!从北溯送来的和离书!!”顾逸风从椅子上猛然站起,刚喝进口中的茶顿时喷了出来。

轩辕熙摇着折扇的手蓦然停住,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来报信的王公公。

王公公焦急道:“是啊,今日皇上下了早朝就看到那封和离书,然后就把所有侍候的人全都遣了出去,一个人坐在御书房,整整两个时辰,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奴才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找九王爷和顾大人帮忙了。”

轩辕熙思忖片刻,随后侧首看他,认真道:“你确定那是易凌瑶派人送来的?”

王公公道:“奴才听送信人说,是北溯的皇帝派他前来的,那上面的字迹奴才瞥了一眼,跟皇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写这封信的,除了咱们以前的睿王妃还能有谁?”

顾逸风兀自点头,了然道:“这么说,易丫头现在藏身在北溯的皇宫内,怪不得那么多人找她都徒劳无功,原来是北溯的皇帝掩了她的行踪,将她藏于了深宫之内。”

失踪三年的人突然现了行迹,却是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时过境迁,如今谁欠了谁已经不再重要。作为师父,他可以容忍她所有的任性,包容她所有的固执,但定然无法接受她如陌生人般的疏离;作为丈夫,同时又是陵奚一国之君,突然被人下了和离书,这事若传出去,岂不是会成为街头巷尾的笑柄,走到这一步,希望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思及此,轩辕熙忙敛了折扇,对王公公道:“事不宜迟,我随你去见皇上。”

王公公眸中一亮,如遇到恩人般,“多谢九王爷,奴才这就给您引路。”

房门关着,细碎的阳光从窗棂滑下,映出了点点斑驳,宽大的龙椅上,轩辕睿一人静坐,眼眸一直看着桌上铺开的信笺,那是她的字,一笔一划,全是疏离和决绝,不复相见,不需相见,不愿相见,这竟是她说的,是她对他说的!她失踪了三年,杳无音讯,他等了三年,找了三年,换来的却是她要和离!

轻叩了数下并无人应,轩辕熙独自推开房门大步而入,径直走到轩辕睿身侧才停下。

轩辕睿头也未抬,平静问道,“你知道了?”

“是。”轩辕熙直入主题,“这和离书从北溯而来,是真是假尚难断定,五哥不必因此伤怀,待臣弟彻查此信来历之后再做定度。”

轩辕睿肯定道:“不用查了,这是她写的,她在我身边待了十年,她的字瞒不过朕的眼。”

他知道再劝也无用,只能接着问,“既然如此,五哥如何打算?”

轩辕睿的眸中闪过一丝锋利的痛意,随后将桌上的信笺慢慢叠起,蓦然握紧手掌,信笺在手心化为齑粉。

良久,他侧首看向轩辕熙,意味深长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说呢?”

…………

陵奚国的回礼亦是一封信笺,但却让整个北溯国的朝堂炸开了锅。

夏侯胤慵懒的斜靠在龙椅之上,眯着眼看朝中大臣拿着陵奚国使节送来的战书,有人喟叹,有人争论,还有人摩拳擦掌欲主动请缨。而他丝毫不担心两国即将开始的战事,冷眼看着朝臣们争的面红耳赤。

战书写的极其简单,没有陈述任何缘由,开篇直接便向北溯宣战,轩辕睿的自信和魄力,果然令人佩服。

坦白说,这个妹婿的做事风格,他还是颇为欣赏的。

一名性子稍急的武将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跪地道:“皇上,陵奚国毫无缘由的挑起战事,真是欺人太甚,我们应该主动出兵,给他们点厉害尝尝。”

另一位年龄稍长的人站出来,道:“话虽如此,但战争不是儿戏,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武将不满,用手指着对方,出口便道:“你懂什么,只有主动出击才不至于落了下风,如果只知道从长计议,都被人打到家门口了。”

对方也不示弱,不屑的甩袖道:“哼!战场风云变幻,又岂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在这里只知道逞匹夫之勇,还是回家多看看兵法吧!”

“你……”

夏侯胤做正了身子,有些不耐烦道:“好了,好了,都别争了,这次与陵奚国的战事,朕要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鸦雀无声。

朝臣们愣了片刻,纷纷跪地力劝,“皇上万万不可啊,您是千金之躯,有岂能去沙场涉险。”

夏侯胤丝毫不为所动,站起身道:“朕意已决,各位爱卿不必多言,三日之内备好粮草,飞虎将军作为朕的副将随行,其余人等留京待命,退朝。”

消息传得很快,皇帝要御驾亲征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宫廷。易凌瑶听闻,撇下正在临摹字帖的稚儿,一路小跑入了乾兴殿。宫娥知她身份特殊,亦不敢阻拦,任凭她推开皇帝寝殿的们,径直入了内室。

夏侯胤正斜卧在榻上,随手翻看着面前的书册,丝毫没有要出征的紧迫。

“为什么要接下他的战书?”

他慵懒的抬眼,将手中的书册置于榻边的矮几上,轻轻挑眉,从容道:“轩辕睿主动请战,朕当然不能退缩。”

易凌瑶愣了片刻,接口道:“所以你要御驾亲征?”她顿了顿,又道:“是为了我么?为了我的任性和偏执,你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哥,凌瑶不值得你这么做,你是一国之君,不能有丝毫差池啊。”

夏侯胤轻拍她的肩,安慰她道:“朕要去亲自看看,这个让朕的瑶妹魂牵梦萦的人到底是何等的人物,况且朕跟他还有一笔儿时的旧账要算。”

她愣住,“旧账?”

“你难道忘了,他幼时曾在北溯国做过质子,朕当时曾和他打过赌,现在是践行赌约的时候了。”

易凌瑶知再劝无用,遂轻叹了口气道:“哥哥准备何日出征?”

夏侯胤嘴角凝了浅笑,看着她的眸,一字一句道:“不是我,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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