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辘辘，从边塞到西京，十多天的行程，大多数的时间，她都被囚在马车里，一路颠簸，舟车劳顿，整个身子疲惫又麻木。
帝都西京城依然繁华如昨，置身此地，心里竟无由的生出恍如隔世的感伤。巍峨的城门之外，丞相带领着文武百官，早已跪地相迎，万民空巷，自发来城外迎接，向着他们凯旋的君王高呼万岁。
轩辕睿一身戎装高坐马背之上，一路风尘却不见任何倦意，俊颜微冷，不怒自威。
在马车内隔着窗幔，能够看到他英挺的背影，映在她眼里，却生出了些许疏离和不可靠近的陌生。
这是他的朝代，他的天下，如今，他已不再是她一人师父，而是万民奉若神明的帝王。他和她的距离也许已经遥远到不可跨越，所有的过往都只能换作回忆，欢愉的、痛苦的往事都随风散了，那些走过的痕迹，那些刻骨的情缘，也许再比不上他的如画江山。
直到入宫，他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在宫门之前利落的翻身下马，径自转入乾德门，入了内宫。她知道，他从登基至今，只封了一位昭仪，现在他行色匆匆，想必是为了见那人吧。苦涩渐渐漫上心头，易凌瑶微扬起头，深吸一口气，硬生生的把眼泪逼了回去。不是早就两清了吗？为什么现在仍会如此难过？
一生一世一双人，曾经便是这样期许过的未来，如今，连想的资格都没有了。
从马车上下来，易凌瑶随着两名面色不善的宫娥行至皇宫西北角落，从拱门进了院墙，继而转了三道弯，才来的一处院落，上书“浣衣房”三个字，穿着淡青衣裙的宫女从院落内进进出出，垂着首谨慎的进进出出，只一眼便知，这些宫女的身份应是极低的。
一位年纪稍大的宫人从屋内走出，她身后跟着一群好奇的宫女，她们的眼神戒备而陌生。
那年龄稍长的宫人上下打量她几番，侧首向她身侧的宫娥问道：“这就是新来的女俘？”
其中一名随行的宫娥冷声道：“按照宫里的规矩，女俘一律入浣衣房，柳嬷嬷，现在人给你送来了，以后就由你好生□□。”
柳嬷嬷颔首，态度带了三分恭敬，“老奴心里有数，劳烦两位姑娘了。”
“既然如此，人给你留下了，我们还要回去向皇上复命，就不多耽搁了。”
“两位姑娘慢走。”
浣衣房的宫女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聚在一起好奇的向这边张望，还不时对着易凌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听说是北溯皇宫里的人呢”
“肯定是因为不讨人喜欢，才会被那御驾亲征的北溯皇帝抛弃。”
“啧啧……从高处摔下来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人家毕竟是享过福的人，看她那细皮嫩肉的手，不知道能不能吃的了浣衣房的苦呢。”
柳嬷嬷转身向众人怒斥道：“这宫里是你们说三道四的地方吗？还不快回去干活！”
刚才还低头谈论的宫女们瞬间垂头噤声，撇着嘴不满的四散开去。
柳嬷嬷打量她片刻，继而向她走进了一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凌瑶”她抬起头，眸色清冷。
柳嬷嬷直接将规矩挑明，“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既然入了这浣衣房，便要守这里的规制。第一，既为奴婢，便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主子们的事不要乱嚼舌根，也不得枉加议论；第二，宫里贵人虽多，但不要存着什么歪心思，一朝飞上枝头的毕竟是少数，想要在宫里生存，首先要守好本分；第三，浣衣房的差事，不分轻重，是你的就要按时完成，若有差池，定重罚不饶。我说的，你都记住了？”
易凌瑶不卑不亢的颔首，“多谢嬷嬷提醒，今日之言，凌瑶定会谨记。”
她如此知礼，倒是让柳嬷嬷心里一惊，以前送来的女俘，哪一个不是哭天抢地，受不了浣衣房的苦整日要死要活的，这个人反而平静的很，不吵不闹，柳嬷嬷原本准备的□□也不忍心说出口，最终只是平淡道：“嗯，下去干活吧，你的房间我自会安排。”
“多谢柳嬷嬷。”
还未走两步，身后便蓦然想起了清脆的女声，“师父，我回来了。”
易凌瑶诧异的回眸，却见是一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身淡绿衣裙，发件插着两支精致的蝴蝶簪，她一路跑过来，笑得眉眼弯弯，抱住柳嬷嬷的手臂，撒娇道：“师父，我已经把皇上的衣物送到昭阳宫了。”
“琉月，都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规矩。”柳嬷嬷看着她，嘴上虽然严厉，但神色已然柔和了不少，任由她攀着自己的手臂。
易凌瑶心下思量，这柳嬷嬷对他人严厉非常，但对眼前天真烂漫的徒儿应该是极为喜欢的吧。
“听说咱们这里来了新人，是这位姐姐吗？”小姑娘终于发现了身前的陌生人，眨着眼睛好奇的问。
柳嬷嬷点了点头，“她叫凌瑶。”
琉月笑的天真无邪，立刻放开柳嬷嬷的手臂，跑过来拉着易凌瑶的手，歪着头道：“凌姐姐，你长的真好看。”
“我不是……”易凌瑶还想解释自己其实不姓凌，但是转念一想，既然来到了这里，名字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其他人爱怎么叫就随他们去吧。
琉月牵着她的手来的柳嬷嬷跟前，瞪着大眼睛恳求道：“师父，我房里还空着一张床呢，能不能让凌姐姐跟我一个房间呀，我好喜欢她。”
柳嬷嬷思索片刻，郑重道：“既然如此，你便跟月儿住一个房间吧，日后你们两个一起负责浣洗昭阳宫的衣物，这份差事若是办好了，皇上必定少不了你的赏赐。”
琉月喜笑颜开的拉着易凌瑶跑开，“多谢师父，我带着凌姐姐先去看看房间。”
在浣衣房安顿下来，每日的生活忙碌而简单，顾逸风三天两头循着借口来小坐，不时送些新茶和粥品。自从做了太医院院令，上好的天山雪莲便被他随意的拿来做了参汤，每隔半月便送到易凌瑶面前，她倒也不拒绝，在顾逸风面前端起参盅一饮而尽，顾逸风坐在对面石凳上，支颐浅笑着看着她，这一切本没有什么，但是看在别人眼中，却生出了别样的意味。
“顾大人以前可从未踏进过咱们这浣衣房，自从她来了以后，恨不得天天往这跑。”一名宫女看红了眼，嫉妒道。
另一名宫女瞥了瞥嘴，刁酸的回道：“就是，不知有多少宫女对风流倜傥的顾太医心有所属，可人家从来都不正眼瞧咱们，也不晓得她用了什么手段，这么快就勾搭上顾太医，我怎么就没这个福气呢。”
两个浣衣宫女倚在离她不远处的柱子上，看着正在忙碌的易凌瑶，开始冷嘲热讽起来。
“我说啊，她想接近皇上想疯了吧，得不到攀高枝的机会，就先从皇上身边的红人下手，真是有心呐。”
她们的声音不高，但却正好听在她耳里，她蹙了蹙眉，转身装作未闻。清者自清，她懒的跟她们计较。
琉月从旁边经过，听到议论声，提起裙裾便跑过去为易凌瑶打抱不平道：“不准你们这么说凌姐姐。”
其中一名宫女道：“我说琉月，你可真是不向着自己人啊，她一介女俘，还不知道存着什么心思呢，你处处向着她，别到时让人骗了都不知道。”
琉月一跺脚，伸手指着她们，怒气冲冲道：“我向着凌姐姐怎么了，你们管不着，要是你们再不走，我可要去告诉师父了。”
两人脸色一变，不好再发作，只能道：“哼，别怪姐姐们没有提醒你，你好自为之，我们走。”
以为她受了委屈，琉月半蹲在她身侧安慰道：“凌姐姐，你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她们不过是嫉妒你刚来浣衣房就能洗昭阳宫的衣物，想找借口挤兑你罢了。”
易凌瑶闻言，停住手中的活计，侧首看着她，不解道“洗哪个宫里的衣物有区别吗？”
琉月煞有介事的解释道：“凌姐姐，你不知道，这要是洗别的宫里的衣物，自会有太监来收，但皇上的衣物是要我们晒干熏香之后亲自送到昭阳宫的，要是皇上满意，还会得到很多赏赐呢，她们呀就是嫉妒你可以亲自见到皇上，日后我们不理她们便是。”
易凌瑶有些为难的重复一遍，“要——亲自送去？”
琉月欣喜的拍手笑道，亦如情窦初开的少女：“是啊，等姐姐见到皇上英俊神武的样子，一定会动心的”。
易凌瑶淡垂下睫，心里暗忖：没想到在浣衣房这小小的院落里，大家竟然还斗着心思，这小丫头虽然天真，但人却机灵的很，怪不得柳嬷嬷对她甚是喜欢，有琉月在，倒是能省去她不少麻烦，不过，柳嬷嬷应是不知她和轩辕睿的过往，才安排她浣洗昭阳宫的衣物，如今，两人之间的罅隙如此之深，若是她亲自送去，轩辕睿应该不会高兴吧。哎，天意弄人，为何总是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