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入宫受审(1 / 1)

吴宗保与陆满福相视一看。

景祺阁中,太监武良横死,而废贵人魏氏失踪,太后虽将事情压下,封锁消息,不准私下议论,却也抵不住暗地里的风言风语。

终于有一日坤宁宫的时候瑜贵妃牵头挑了出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皇后借机发了好一通脾气,一面呵斥她们勿听信谣传,一面却也吐口要查个清楚。

一晃两个月余没有动静,这会子乍然有了魏氏音信,就如同一颗石子落尽了福海,后宫这一汪看似平静的水,悄悄泛起了层层波纹。

魏绾是在一个傍晚回来的,彼时落日余晖笼罩着偌大的紫禁城,半边天空彤彤似火,黄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而高高宫墙投下一大片暗沉沉的阴影,其下两列铁甲士兵森然肃穆。

“开门——放行——”雄浑的声音在笔直的宫道上回荡,马车辘辘从小小的角门驶过,她用带着镣铐的手揭起车帘,恰见得一张棱角分明的侧颜。像是感应到了似的,那人侧眸看来,双目相对,她挑衅似的扬起了嘴角。

后宫的流言此起彼伏,皇太后懿命公审,彼时的皇后宫中,或隔岸观火或别有心思,早有满满一屋子的人在等候。

除却皇后,敏妃是来得最迟的,宝座左手边,瑜贵妃早到一步,支首靠在小几上摇团扇。敏妃过来见礼,笑说了一句:“您来得挺早。”

卫嫔去过景祺阁后不久,当日虽然内务府传讯卫嫔,洗清了嫌疑,然宫中仍然隐有传言,景祺阁诸事,与翊坤宫相关。

瑜贵妃摇了摇扇子,有些讥嘲:“来看看这魏氏失踪,到底是不是和我翊坤宫的人有干系。”转眸一瞧,却道:“怎么还有个该来的没来?”

敏妃会意一笑,往末位望了望,却故作不知,没有接话。

“皇后娘娘到——”尖细的嗓音在门前一声吆喝,二人望了眼,一个回到右下首站定,一个则慢吞吞搭着丫鬟的手从椅子上起来,底下切切私语的人,一时也都住了口起身肃立。

“都坐吧。”虽是就要审理景祺阁这件棘手的案子,皇后搭着丫头走到宝座坐下,面色倒不见有多严肃,打眼扫了一圈厅内,却还与敏妃聊了几句日常。

随后方把话题一转,道:“今日把你们叫到此处,想来我不说,你们也已经晓得了。”

“三个月前,景祺阁武良横死,魏氏失踪,查无所获。为此宫中诸多无端揣测,流言蜚语,闹得人心惶惶。为平此风波,太后懿命交由内务府及粘杆处追查魏氏下落,宫人皆不许私下议论此事,违者打死勿论。”

“我省得你们虽面上消停了,私下里一个个却都还结着疙瘩,免不了背后偷偷议论,以讹传讹。今日鄂谟拿获魏氏归案,就趁着大家都在,好好的审一审此案。你们有什么怀疑、有什么见地,尽可说出来。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此案未结之前,尽由着你们发问,一旦结案,全都不许再提一字。”

言必一扫手边婢女,问魏氏带到了不曾。

婢女福身答道:“回娘娘,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内务府总管吴宗保也到了。”

皇后一摆手:“传。”

话音甫落,旁边太监还未及提起气来呼喝传魏氏,就叫瑜贵妃一句慢着打断了。

皇后一扫她,面上犹不温不火,只是问道:“你有何事?”

“事涉我翊坤宫,娘娘甭怨我多事。”瑜贵妃掸了掸袖子从玫瑰圈椅上站了起来,先敛衽告了个罪。

皇后面色不变,一面端杯饮了口茶,一面道:“方才我说了,今日由着你们说话,你有话尽可说来。”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瑜贵妃笑了笑,“只不过我想着,李美人好歹与魏氏同住了两年,今日这场合……”她环视了一圈四周,拿小指上尖尖的掐丝珐琅景泰蓝的护甲拂了拂鬓角,道:“不宜缺了这么个紧要的人儿。”

皇后垂眸搁杯,“前日卫嫔过去朗吟楼,倒没与你说,李美人身子不豫,需得静养?”

说着不咸不淡的打望了她一眼。

瑜贵妃笑笑,不答反道:“倒不知是生了什么病,怎么连人也见不得了。”

话里有话,皇后显是不大愿意搭理她,反是敏妃笑着接话:“昨儿去瞧太后,她老人家倒是说了一句,李美人舟车劳顿,又没歇一口气接连抄了几天佛经,叫她老人家于心不忍,适才叫她不问外事,好好歇息一阵儿。朗吟楼离得不远,有什么话,尽打发人去问便是。”

言外之意,太后恩典,她甭太过不识趣了不讨喜欢。

瑜贵妃浸淫宫中数年,早非当初跋扈莽撞的性子,因也顺着她给的台阶下来了,一勾唇道:“是我多嘴了。”

皇后也未与她计较,神情淡淡的吩咐:“传魏氏。”

太监尖细的嗓音一声儿叠着一声儿的传了下去,半拉宫墙影子下的魏绾轻轻抬了抬昏沉沉的眼皮,提裙上了台阶。

粗布衣裳的女人拖着僵硬的双腿跨进门槛,在堂中徐徐跪下,枯草似的头发乱蓬蓬的贴在脸颊旁边,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厅中或有人掩住口鼻,或有人切切私语,皇后瞥了眼她们示意安静,摆手招了慎刑司掌仪上前。

慎刑司吴掌仪,不过四十年纪,是内务府各司唯二的女掌仪之一,职在协皇后掌后宫刑罚,手段了得,很受中宫信赖。

此次名义上皇后主持审问,仍是由她主审。

吴掌仪绷着一张脸上前,先是朝皇后一揖,又朝左右宫妃一颔首,方收敛了下颌,绷着脸望向魏绾:“罪妇魏氏,四月初三日,太监武良被人灌醉后拿酒坛子砸死在景祺阁,此事,是否与你相干?是否是你设计谋杀武良,又畏罪潜逃?”

彼时索宏以皇帝密令,堂而皇之的带走明微魏绾,王奉与杜顺二人禀至太后处,因事关皇帝声誉,皇太后万般气恨之下,犹不得不费尽心思遮掩。

先是听从皇后建议,严令王奉杜顺约束手下,对李魏二人离宫的消息守口如瓶,又令二人以武良离奇死于景祺阁,魏氏失踪上报,其后再另亲信审理此案,匆匆以李氏逃宫为由,置为悬案。其后又以景祺阁看管不利为由,将景祺阁当差的涉事六个小太监远调泰陵守灵。再往后便是皇帝暗中整顿了东掖门护军,便将李魏两人离宫的真相埋进了坟墓里,武良案真正成了无从审理的悬案。

“武良之死与我无关。”魏绾缓缓的抬起头来,目色平静的回视着她。

“我不知道他已经死了,更不知晓他是怎么死的。”魏绾勾勾嘴角,似笑非笑,“我压根儿就不省得,等我有意识,我已经在一个破庙里头了。”

“你的意思,是有别人杀了武良,又把你劫持出了宫?”

“是把我救出了宫。”魏绾忽而抬头,眼神灼灼的望着她,强调,“是救!”

她弯唇笑了笑,“他把我丢在破庙里,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是他杀了武良,不必连累我的性命。”

吴掌仪绕着她缓缓踱了两步,一面问:“他是谁?”

“我不知道。”

“荒唐!”吴掌仪忽而厉声呵斥,“皇宫大内,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你是与何人勾结,杀害武良,又畏罪潜逃的,速速从实招来!”

“无人。”魏绾言简意赅。

“魏氏——”吴掌仪不怒反笑,面色似都柔和了些许,松下一口气般回身面对皇后,禀道:“奴婢以为,此案可结了。”

“哦?”不独皇后诧异,众妃嫔亦微微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吴掌仪颔首道:“奴婢请传大理寺张远辉,一切,自当明了。”

皇后一扬下颌,“传张远辉。”

“景熙十年,内宫玉观音像被盗,大盗姚吉于景熙十三年被拿获,因迟迟不肯画押认罪,被先皇上下令拘禁在地牢。久经监禁,此人神智时常,常常念叨,夕年爱女为一小人所害,推入湖中的旧事。臣等未以为意。直到吴掌仪怀疑武良被杀与此事相干,臣等方禀明万岁,重新调查此事。”

“这镖师寻仇不得,后头便终日饮酒度日,与一堆三教九流的人鬼混,再后来就没了踪迹。再往后,他儿子长大,也成了镖师,走南闯北,探听得杀害妹妹的凶手武良正藏于宫中,遂有了景祺阁之案。”

“此人已被拿住,对于杀害武良劫持废贵人之行,供认不讳,不日即将押解入京。”张远辉言罢,双手从袖中抽出案卷奉上。

皇后阅罢,递与众人依依传阅。

卫嫔本不过是来看场戏的,却也没料到是这种结果,望着手中的卷宗,不知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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