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少用一双见过无数风浪的眼睛从三个骰子上扫过,驾轻就熟的摇动,黄金骰子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悦耳极了。在场的所有人目光都凝聚在顾三少手中的金筒上。
金筒落下,武爷居然流了一身的汗,手也一直在抖:“开、开盅!”
他就不信顾三少有这种本事!
备受瞩目的金盅打开,全场哗然,里头居然空无一物。就连长生也甚觉得惊奇。
顾三少继续把目光落在长生的身上,眼里有尊重与关爱,随后说:“大家稍安勿躁。”
长生心上一凛,手掌也不知何时被塞了三颗冰凉的物体,心有所悟,她鼓起勇气走下台,举起手中怎么也立不稳的三个黄金骰,砸到武爷身上:“我瞒不下去了,武爷,你真的太卑鄙了!”
紧接着,有几个人被带上来,正是给武爷制作黄金骰的工匠。阴谋一朝揭穿,武爷在上海滩颜面扫地,夹着尾巴要逃,被顾三少揪住:“把她的卖身契交出来!”
武爷如打发弃狗般甩出那张薄薄的纸,撂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再后来,顾三少就把她安置在一处僻静的别院里,隔段时间会来一趟,教她如何倾听骰子的‘心声’。
青秋年纪虽小,却也是风里来雨里去过,这种有钱人少爷养小妾的把戏他见过太多,便一次次规劝她不要被顾三少骗了。可每一次,她都直接无视。与当初追求独立安静生活的长生截然相反。
难道人一有钱,真的就会背离初衷,与原来纯粹善良的自己渐行渐远了吗?
长生叹了口气,蹲下身与他平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听我说……”
话还没说完,大门外进来一道西装笔挺的人影,扔过来一套精致华丽的礼服,直接就是命令式的口吻:“长生,现在就去准备,晚上陪我出席一场宴会。”
“你知道她回了什么吗?”
玫瑰这才留意到他的脚边有几个酒瓶,不知不觉已然喝掉两瓶,“她说,‘好的,顾先生’。”
没名没份跟了他,连个称呼都那么疏远。以色侍人者,终究是色衰而爱弛。偏她还是那么固执,一等就是十五年。
青秋醉倒在地,身体的伤口比不上心里的痛。呵呵冷笑几声,不知是在叹被命运捉弄的自己,还是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你都听到了?”
门外,长生默不作声走到青秋身边,边轻声安抚,边扶他起来。喝醉的青秋可可爱了,撕掉笑面虎的伪装面具,本性外露,时而黏着长生的胳膊唱《两只老虎》,时而又像点了炮仗似的赶长生走,在她才走两步,他又立马过来抱住她的大腿,死活不肯让她走。
稳妥妥的心口不一。
闹了好一阵,总算消停了。
长生像哄孩子似的把青秋哄睡,眼底浮现出来的爱意是瞒不住的。
前世的长生与青秋并没有感情线,且被乡下的无良丈夫抛弃,为了养活自己,不得已入了城,把自己卖进了落府。
后来,他的丈夫厚着脸皮想要跟她复合,一言不合就开打,青秋途径时帮她把人赶走,此后二人再无交集。
“她活不了多久的,你等着看吧!”
又是那个可恶的声音。
玫瑰捂着脑袋,强行驱赶这令人憎恶的念头,不论是谁,但凡敢动她的人,都别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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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瓷杯掉落在地,黑色的茶叶好似废弃多年的铁片,堆成一堆,暖黄色的茶汤,还飘着最后几缕雾气,像极了油尽灯枯的耄耋老人。
玫瑰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左跳财,右跳……眼神一凛,手指被瓷片刺疼,侍女忙过来扶起她:“您坐着就好,让我来收拾吧。”
“你等等。”
玫瑰拉住她,心里的慌张溢出喉头,连说话都是颤抖的,“今天是几号?”
“十二月三号。”
没有多少时间了。
玫瑰吩咐下去:“让府里的所有人收拾些轻便妥当的细软,晌午前在前厅集合。”
把自己的决定告诉长生:“这座城已经不安全了,我有责任带你们离开。”
夫君离开了多日,城内的消息一天比一天恶化,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长生二话没说解下自己的围裙。有些人无需多言,小小的一个动作,却凸显出对你的完全信赖。
门内的青秋也已把自己拾掇妥当:“少爷说过,他不在,我们都听少夫人的。”
拿走长生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玫瑰下意识看向长生,有些人的默契,总是在无形中轻柔飘浮。
离府前来了个人,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周老师,他神色匆慌,拉起她就走:“你快跟我来---”
南京城的百姓众多,不少于三十万,要想说服他们弃掉赖以生存的家园,立马撤走,必须有一个能让他们心动的理由。
落荆棘私底下推敲了无数种方案还有应对措施,推翻了又重新构思,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说服大半的民众今日撤离,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让他们知道组织这次撤离的人是落荆棘,在他们眼中,他被扣上了‘汉奸’、‘无良奸商’、‘卖国贼’诸多坏名号,大家不仅没有离开,还把组织秩序的人打得头破血流。
受伤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压根没有来得及帮忙解释。
看着眼前巍峨庄严的欧式建筑,落荆棘眼底暗了又暗。就算是赌上自己的命,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大家撤离。
“训文被我锁在里头的办公室,民众的情绪越来越激烈,谁能保证没几个持枪的混在里头。他一出去,必死无疑。你是他的妻子,一定有办法帮劝住他。”
宽敞亮堂的办公室,桌子像涂抹了一层油,闪着亮晶晶的光。玫瑰走到落地窗边,从后抱住持身正立的落荆棘,像小奶猫似的蹭他:“夫君,你辛苦了。”
长臂把人搂到怀中,摩挲多日不见的青容:“他们去找你了?”
“是我想你了。”
落荆棘笑:“什么时候这么会说情话了?”
“估计是遇见你之后。”
成功取悦了落某人,揉揉她的发顶:“这话听着心中舒畅,再多说几句。”
“想得美。”
额头撞他胸口,刻意压低声线,只有两个人听得到,“你怀疑是谁走漏了消息?”
“放长线,钓大鱼。”
“听说你的死对头也来了南京城?”
落荆棘拿起桌上的柑橘,又大又香,问她:“猜猜它是酸是甜?”
“吃过才知道。”
落荆棘意味深长笑了笑:“没错,吃过才知道。”
玫瑰似乎明白了什么:“需要我做什么吗?”
“来都来了,那就多陪陪我。”
外人眼中不近人情的落老板,在她这儿,却是个黏人的老狐狸,“好戏,很快就要上场了。”
沉肃庄严的建筑外吵吵嚷嚷的喧哗逐渐安静下来,只因为一个人,他是被俘的战俘,曾向鬼子投降,把他们屠城的计划一五一十的交代,一时间慌了众人的心神。
“大家听我说几句。我知道大家此刻的心情都跟我一样,愤怒、不满、甚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在自己的国土里,不止看不到明日的希望,还被迫沦为他国的俘虏。我也知道你们不怕死,宁可跟鬼子斗到底,也绝不做亡国奴。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死了,你们的亲人怎么办?他们该如何活下去?一个民族的消亡,是从精神开始的。大家别忘了当初秦始皇为何要焚书坑儒?只要斗志不死,热血仍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同胞们!”
一番激动的慷慨陈词,出自孔家最迂腐的少爷之口,却偏偏像子弹一样打中了每个人的心脏。他留着长辫子,身着象征高贵身份的绣龙蟒图服饰,在冰雪消融的日光中,迸射出万丈光芒。
渐渐的,人心开始动摇。
“那你说怎么办?”
“离开这里,保住你们的命。”
突然,有个人高声怒吼:“要不是你们满人的懦弱和闭关锁国,我们何至于面临如此国破家亡的局面?”
立马又有人连声附和。
孔知洛笑了笑,直言不讳:“所以我们现在叫中华民国。”
“谁知道你是不是跟那个无良奸商合起伙儿来欺骗我们?”
人群中立马传来一阵嗤笑。
孔知洛说:“看来不止有人喜欢捕风捉影,还擅长掩耳盗铃。先不论这次的撤离行动是否由落荆棘指挥,就我个人而言,就跟他是死对头。既然是死对头,我为何要帮他?”
一众静默。
有人说:“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另一个人跟着应:“我知道这位孔少爷,人虽迂腐,可心地却是实打实的善良。哪里像那个落荆棘,害人不浅。这次的撤离行动要真是他组织的,我把头切下来给你们当马骑。”
这番话得到不少赞同:“就算逃亡途中我们保不住自己的性命,也要让妻儿活下去,勿忘国耻。将来有一天,把国土夺回来。”
另一些人说:“没错,是我的,谁也抢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