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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我的惨是无价的,别人想买都买不起。”(1 / 1)

亨利尽量控制脾气,语重心长地说:“我为我刚才的激动情绪道歉,可是小姑娘,你一旦下定决心走上这条路,请你认认真真对待自己的工作。这不是玩笑,这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落荆棘垂下眼皮,沉默的侧容里若有所思。

忽而察觉一道灼热的光线,深瞳睨向门外,除了微寒的风和晃动的树影,再无其他。

心漾起了波纹般的逶迤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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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旬,昏迷了一个多月的孙思捷总算是醒了。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嚷嚷着要吃鱼,还是鲈鱼。可这是在山区里,哪是他想吃就立马吃得着的?

孙思捷立马就不开心了:“有你们这样照顾病人的吗?我这才刚开始考察,你就不合格了。”

玫瑰:“......”

想起某个老男人,真是一家人,都擅长仗病行凶,把人累得哑口无言。

玫瑰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那您是想吃清蒸鲈鱼还是红烧鲈鱼呢?”

孙思捷:“茄子红萝卜鲈鱼。”

什么?她没听错吧?有这道菜吗?黑暗料理吧。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落荆棘把猪肉粥塞到孙思捷手里,忽略他杀猪般的喊烫声,牵着玫瑰就走。玫瑰觉得孙思捷不像是无理取闹随口为难人的人,就拉住落荆棘:“那道菜......”

“有。”

果然。

又听到他说:“是你婆婆唯一会做的一道菜。”

落太太?

玫瑰觉得他还有话没说完,急着催他:“说话不要大喘气。”

脑袋被大掌摩挲几下,琥珀色的瞳孔下有老男人的无奈叹息:“而且这道菜,只有舅舅吃过。”

难怪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吃鲈鱼,这是想念姐姐了吧。

生了病的人,心理上多多少少都脆弱了些。

犹豫着开口:“要不,我试一试?”

虽然她并没有多大的把握。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反而捕捉到了一道失神的视线。盯着空中虚无的点,眉头微微发皱,看样子藏了不少心事。

有两个护士从他们身旁走过,低声交谈着什么。

玫瑰随即看他:“在担心亨利医生?”

两个护士讨论的话题,皆是围绕亨利医生展开。他在给前不久在摩天岭上受伤的伤员动手术,手指不小心被手术刀割破,为了不耽误救命的时间,他硬是把手术做完才不紧不慢处理伤口。

当年就是以自己生病为由,为了不连累妻子弗朗西斯,才提出离婚。如今又是如此。这样舍己为人的他固然很好,只是这样一直自我亏待下去,怕是总有一天会出事。

玫瑰说:“我们去看看他吧。”

落荆棘摇摇头:“我还要辅助梁医生做三场手术,你替我去看看他吧。”

经过好一番的努力,玫瑰对茄子红萝卜鲈鱼进行了加工,在菜的基础上加入了饭的搭配。

孙思捷显然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口快竟满足了口腹之欲:“这是......什么?”

“茄子红萝卜鲈鱼饭呀。”

为了能让鱼的口感更加鲜美多汁,玫瑰先用酒把鲈鱼清蒸,还加了不少去腥味的调料,随后再把炒好的茄子和红萝卜一起放到饭里面,最后挑了几块鱼儿进去一起闷。等三道菜的味道都渗入饭里了,也该出锅了。

勺子递给他:“喏,给个面子尝一尝呗。”

孙思捷把勺子插到饭里面,吃了一口,饭里杂糅了有鱼、茄子和红萝卜的味道,不论好吃与否,都足以证明:做这个饭的人,是投入了百分之百的诚心。

玫瑰从他脸上看不到想要的反应,只能追问:“好吃还是不好吃,你总得说一声吧?”

“好吃,比我姐做的好吃太多了......”

眼泪滴到手背上,却不曾让玫瑰看见。

那道茄子红萝卜鲈鱼,是落太太对自己厨艺的最大否定。因而每次当孙思捷吃到美味的食物时,总习惯性把这道菜拿出来比,也让落太太从此决定远离庖厨。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人有七情六欲,自然会产生多种不同的情绪。那些越善于把情绪隐藏在心里的人,越是情深义重知恩图报之人。

玫瑰没再打扰他,让他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追忆曾经的恣意少年时光。

“又被他骂出来了?”

玫瑰身后传来几声咳嗽,面色蜡黄的亨利躬着腰,身形更加佝偻。

玫瑰扶着他坐下:“您腿脚不好,尤其是最近多变的天气。正好也没什么大事,您就忙里偷个闲,好好休息一下。”

亨利呼出一口浊气:“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玫瑰的心咯噔了下,明明心若明镜,却还得故作若无其事:“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亨利靠在椅背上,脊背却紧绷如山,左手中指缠绕一层绷带:“两年前,我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的梦......”

像对她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梦里,他生活在一座很漂亮的城堡。城堡里四季如春,鸟语花香,仿佛置身仙境之中。晨日,落地窗的光华投射在妻子身上,她抱着一束花,把他唤醒。手臂一重,一个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小男孩,喊他爹地。

原来,他有个孩子。

还是那么粉雕玉琢、惹人怜爱的小孩。

过了一段快乐又温暖的日子,可心却越来越慌。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可家中没有任何一件事能给他做,想出去,却怎么也找不到离开的通道。

直到某一个深夜,他独自走在暗无天日的院子徘徊。头顶忽然投下一束金光,一条鎏金闪闪的神龙从他的眼前晃过,划出逶迤如彩带的弧线,神息灼灼。

树影飒飒中,金龙摆动威严赫赫的身躯。他刚要跳上去,弗朗西斯抱着孩子跑出来,三人六目相对,孩子在哭泣。

他跑过去,把妻儿紧紧抱在怀中,亲密拥吻:“我带你们走。”

弗朗西斯却惨然一笑:“不用了。”

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两步,风声如狂兽在呼嚎,叫声猎猎。

“你走吧,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她放手,让他走自己想走的路。

玫瑰听得眼眶湿润,悄悄抹掉眼角的泪水:“别想用卖惨来博取同情,我是不会上当的。”

亨利还傲娇上了:“我的惨是无价的,别人想买都买不起。”

以前不知在哪里看了一段话:你若孤独,必然强大。否则怎么能做一辈子的独行侠?

目光落在面色寒白的亨利脸上,问他:“能不能告诉我,你对它了解多少?”

泯于平庸的琉璃仙戒突然闪动出几抹银亮的光,似乎想表达什么,却又碍于各种原因,无法表达出来。

亨利说:“如果我说,这也是我梦到的,你相信吗?”

那夜,他很疲倦。三天做了七、八台手术,有些耗时七八个小时,太久没合眼。替伤员缝合最后一道伤口,他直接晕了过去。梦里有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飘来荡去,一直重复着两段话:告诉玫瑰,小心埋伏。琉璃仙戒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玫瑰笑了笑,说:“信啊,亨利医生德高望重声名远播,从不屑于骗人的。”

其实玫瑰心里早就有答案,除了昭质,她想不到还有谁能够如此费心费力的助他们,只是心中存疑:为什么她不直接托梦给自己,而是亨利医生?

恐怕这个问题只有等昭质出现,才能解释清楚了。最大的担心,是怕她......会遭遇什么不测。

“那您有没有听她提过其他的事情?比如牛鬼蛇神吃人、妖魔鬼怪作恶什么的。”

亨利摊摊手,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她只对我说了这两件事。”

又一想,不对啊,不是他要交代后事吗?怎么转眼就变成了她滔滔不绝的询问了?

“stop!listentome,please.(停!请听我说。)”紧张得都开始飚英文了。

玫瑰毕恭毕敬:“您说,我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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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一开始,各种硝烟弥漫的战场拉开帷幕。

可在河北的摩天岭,各种部队的精锐人员来来去去,断不了的是救死扶伤的白衣身影。

12日,周慕来风尘仆仆赶来,与缠绵病榻多时的亨利见面,两人执手说了不少话。

周慕来说:“荆棘就在外面,要不要我喊他进来?”

亨利咳出满口的血,血腥味弥散:“不、不用......才不要让他见、见到我这么狼狼狼狈的样子......”

三十六岁对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不清楚,可对于他而言,正是准备在事业大展身手的重要日子。奋斗多年,通过了严苛的考试,好不容易取得了英国皇家外科医学会会员的资格,没想到三年后,肺结核找上了他。

说心无怨恨是绝对不可能的。

拿到检查报告的那天,他把自己关起来,与孤独为伍,认认真真反省接下来的人生。

他问自己,难道就这么认命了吗?

不,自己的命,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上!

既然不认命,那么就该行动起来,颓丧与萎靡不该再与自己为伍!

为了不连累妻子,他强忍剧痛提交了离婚协议书,与弗朗西斯宣布解除两人的婚姻关系。

全身心投入工作。两年后成功治愈肺结核。后来机缘巧合,他迈上了这片土地。他想知道,这里究竟有何魅力,能让那么多的人对她念念不忘前赴后继,甚至不惜以暴力夺取?

直到他也‘沦陷’了。

‘沦陷’在这股让人无法忽视的魅力里。

这其实不是魅力,是一承载了五千年文明的古国,保留了最纯粹最真实的文化精髓,拥有独一无二的特质。

现在她陷入了困境,他决定留下来,助她脱困。

唇角的血迹被人擦拭,动作轻和,无形中却在传递着一股力量,这股力量让昏迷糊涂的亨利勉强找回些许意识。

“老师,我是落荆棘。”

“臭、臭小子……这这这么多年了……终于舍、舍得来看我……”混乱的意识里,只有最惦念的才会被迅速捕捉。

落荆棘滚动着喉头,嘴巴比吃了莲心还要苦。嗫嚅半晌,终是一句不顶用的‘对不起’。

亨利的身体在抽搐,像是在笑,可僵硬紧绷的四肢却动弹不得:“都是些没用的废话……rubbish!doyoukno?”

“是。”

他曾是他最得意的学生,说出去都是赞不绝口竖起大拇指。从未用过这种严苛深重的态度教训过他。

在死神面前,亨利忽而像得了回光返照,一把扯住落荆棘的领子,对他说:“我这里不需要委曲求全的人!你,去做你该做的事!”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他瘫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充血的瞳孔陡然放大,嘴角透出诡异的笑。把手伸向空中,颤颤巍巍:“daddy,mom,imissyou……”

说完后没一会儿,手无声掉落。医学英雄学术界的楷模亨利医生,于1939年11月12日下午3点患败血症离世。

他的葬礼,是由他的学生落荆棘一手操办。按照他生前的遗愿,葬礼以简为主,不惊动任何人。可消息很快不胫而走,能来的都来了,整整占了小半个山坡。不能来的也给他做了三分钟的祷告,愿天堂无灾无难无病无痛。

送走一波又一波的人,玫瑰回头便看见了仍在山坡处迎风而立的男人。头发凌乱,满目血丝,显得整个人疲惫不堪。

玫瑰与他并肩,感受凛风刮在脸上的刺痛,耳边却一再响起那日亨利与她的谈话。

亨利说:“医学这条路,已非他的第一选择。”

落荆棘很拼命的学很尽责的研究,甚至付出不亚于任何人的努力。可他却看得出来,他内心的情绪波动远远不止于此。

玫瑰回答他:“凡事都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多久?”

亨利反问她,“三年五年倒还好,要是一辈子对自己画地为牢,你觉得他会开心吗?”

说到底,他还是为了哄她开心,放弃自己内心的坚持。可若是坚持那么容易放弃,他也不至于每天都陷入天人交战的煎熬中迟迟走不出来。

“他想让你开心,你想保住他的命。偏偏谁也不说,到最后不免心生怨怼。”

亨利拍了拍她的肩膀,手抵在嘴角上,咳嗽着离开,“小丫头,听我这个老家伙一句劝,唯有深爱,才可以抵岁月漫长……”

深爱,抵岁月漫长。

风声呼啦啦的吹过耳边,玫瑰远眺浩瀚无垠的天穹,说:“夫君,我错了。你去护佑你的万里山河,我来守护你。”

既然这条路已不可避免,那就鼓起直面的勇气。

落荆棘什么话也没说,只抱住她,习惯性用长躯给她挡住迎面吹来的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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