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察觉出体内逐渐沉滞下去的澎湃内息,立马明白落荆棘的身体状况。木村再不死,落荆棘怕是再也撑不下去。
妖王撩开自己的长袍,面具里的瞳孔黑沉:“这个方式太残忍,我有其他的办法让他续命。”
“残忍?”
久未出声的昭质撑起身,伤口早已结痂,“你知道什么叫残忍吗?故意用悲惨的身世博取他人的同情,残忍吗?被仇人悉心教养了百年,残忍吗?还是说,一朝叛变,当自己的身世公布于众,险些就可以替自己的亲人报仇,算残忍?”
妖王眯眼看她,明明是质问,却因出色的相貌多了股我见犹怜的娇弱:“圣女是故事瘾犯了?还是说这是你转移注意力惯用的招数?真是抱歉,我可没有时间听废话。”
“离夕。”
藏在心里百年的两个字,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喊出来,“只有他才会用茕萧吹《离骚》。”
脊背突然一麻,妖王整个人摔出了圣灵台,后背遭到琉璃仙戒的迅猛攻击。从他手里抢走木村的鸷妖篆,用仙火焚烧。可不论玫瑰的仙火如何灼猛,鸷妖篆没有半点的毁损。
这显然是妖王留下的后招。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妖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目光阴鸷一沉。刮过耳边的风声凛冽,黑翳从四面八方拥趸,如成千上万的蚂蚁缠上玫瑰,把她凌悬于空。寒冰面具下的阴毒藏在手里,昭质的琴音未出,人就被绑得跟树桩似的,还封了她的仙术。
一对紫色的手套里藏着无尽的阴狠,妖王活动手套里的手,强行夺走融入玫瑰骨血里的琉璃仙戒之力:“不属于你的,再怎么样都不属于你。”
光晕下的琉璃仙戒被妖王一掌震碎。哗啦啦,好似水晶被捻成了齑粉,铺天盖地的往下掉:“我倒要看看,没了琉璃仙戒的你们该如何自处?重生?我让你们此生不复相见!”
四明山山脚下,四个人被妖兵重伤,血色浸染一路的桃花。
冬荷伤得最重,却总是第一个冲锋陷阵上阵杀敌:“一群杂碎,来啊,真当我怕了你们吗?”
步伐还在虚浮晃动,莫愁半抱着她,抵挡一个个穷凶极恶的妖兵。
长生边保护尤阿九,边与方才那两个冒充玫瑰和落荆棘的妖兵较量。有仙力傍身,骰子甩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尤阿九吓坏了,每当踩到什么东西就以为是尸体,连眼睛都不敢张开,一味藏在长生身后,时不时发出凄惨的尖叫声。
冬荷听得心烦意乱,踹走一个妖兵;“你有完没完,给我闭嘴!”
忽而看见天边有一道紫色的云彩,把天穹切成两段。口子裂得越来越大,逐渐蔓延整个天空。黑沉不见底的大洞,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扭曲,狂风作祟,妖兵被接二连三卷走。
冬荷抱紧莫愁,扯着嗓子大喊:“狗崽子,你要是松了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莫愁没说话,箍住她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尤阿九眼泪还没干:“长-生-姐-姐-”
好似正对着旋转的电动风扇,每喊出一个字都会带上哇哇哇的长音。长生想凝造出一团光圈来罩住四人,可却使不出半点仙力。不止如此,全身好似浇下了熔炼的凝固浆,怎么也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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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洪亮的口号在街巷中长盛不衰、久久回荡。
一道浅紫色的纤影站在西洋二楼的阳台上,静静听着琅琅的浑厚之音,静默未语许久。
长生敲了敲门,生怕惊到玫瑰:“少奶奶,该吃药了。”
又见她衣衫单薄,特意拿了件外衣给她披上:“虽说已经回暖,可到底还是凉意习习,少夫人身体虚弱,可别再感染风寒了。”
玫瑰任她扶着自己进屋:“现在是民国多少年?”
长生回:“民国三十一年。”
哦,那就是1942年,时间没有差。
她至今都记得那一幕。琉璃仙戒被毁,缠绕在身上的黑翳像瓜分食物般将她撕得皮肉都不剩。本以为这就是她重生的悲惨结局,可又一转眼,她回到了沪上的落公馆。
面前摆了好几个药瓶,倒出白黄蓝等等的药片。玫瑰看了它们一眼,别过头:“有些苦,给我拿点蜜饯吧。”
玻璃杯里的水凉到了温吞,长生递给她后,玩笑说:“先说好,我去拿蜜饯,少夫人可不许把药藏起来或者扔掉。”
玫瑰说:“既然都被你发现了,那我干脆当着你的面儿做这件事吧。”
手里的加上药瓶里的,一并扔进垃圾筐里。
对于她无厘头的任性,长生习以为常,可到底还是心疼她:“少夫人,身体是您自己的,怎么能用它来开玩笑呢?”
玫瑰听不进任何劝,一意孤行耍脾气:“我的身体怎么样我自己清楚,还用不着你来管。现在立马安排人,我要回杭州。”
长生还想说什么,玻璃杯里的水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怎么?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一大清早又开始不让人安生了。”
落太太昨晚落了枕,刚擦完药就听到摔杯子的动静,偏偏这人是落荆棘的心尖肉,打打不得,说又说不得。
听人回来传话,落太太冷笑一声:“就为了个药吵着回娘家?还真敢上房揭瓦了。我这条命,迟早被她气得直接见佛祖。她要回去是吧,好,那就让她回去!省得打扰我的清净!”
现在虽然还有个别地方在打仗,到底局势是控制住了。交通恢复运营,相信用不了多久,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就会远去。
落公馆的仆人办事效率都极快,雷厉风行,不一会儿的功夫,车子就候在楼下了。车子开到火车站,玫瑰让车夫先回去,自己则绕到另一个门,跟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见面:“小月。”
小月剪了齐耳短发,脸上有居家的女人味。她以前是她的陪嫁丫头,后来有了钟意的人,玫瑰就把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小月把买到的票交给她,票在她的手中揉皱了不少,可见她对这张票有多看重,一直握在手里。
玫瑰笑:“谢谢你。”
小月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女孩:“我跟着小姐一起长大,自小的情意,小姐有需求尽管跟我提,我能做到的一定都会帮忙的。可您为什么要去延安?那么偏那么远。”
对于她来说,出了沪上就是远方。
玫瑰淡笑不语,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宝贝儿实在喜欢:“能给我抱一抱吗?”
小月爽朗一笑:“当然可以。”
把孩子的身子转过来:“穗穗乖,跟小姐打个招呼。”
穗、穗穗……玫瑰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自从醒来,那些一起共患难、杀阴祟人,甚至是救死扶伤的事情都不复存在。仅存的,却是与上一世命途步调相重合的经历。
可如今这个……穗穗……不仅连名字一样,模样也与之前的分毫不差。
玫瑰抿了抿唇:“他……有字吗?”
小月露出一个‘小姐您在跟我说笑吗’的表情:“你真的是我家小姐吗?”
玫瑰抱紧了穗穗,避开人来人往的潮涌,不让穗穗被磕着碰着:“我还真不是你家小姐,跟你说实话吧,我今天就是来拐卖穗穗的。”
小月扑哧了声:“小姐,你还是那么的爱开玩笑。”
时间不早了,玫瑰也该走了。她偷偷把钱塞到穗穗的里衣,不让任何人发觉。因为太了解小月的性格,直接给她,她断然不会收的。
突然,涌动的人群一阵乱糟糟,一个个慌了手脚四处乱跑。有枪声,不少无辜的老百姓受牵连,倒在血泊之中。
玫瑰抱着穗穗,小月紧跟在后头。两人躲进候车厅的一间杂物室。持枪的人在外头来回走动,交头接耳的,似在抓什么人。
为首的家伙背对着玫瑰,后脖子上有一颗大黑痣。玫瑰认识他,这家伙阵前倒戈,害了不少义士惨死,还曾带了一伙人去落公馆要抓他们,最后被他逃掉了。现在出现在这里,绝对有问题。
只见他随手抓了个人,枪口抵在人质脑门上:“落少夫人,我知道你肯定在这里。张某也没什么事,听说少夫人擅长厨艺,正好我家里来了几个江南的厨子,斗胆请少夫人去品尝品尝杭州的美味佳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玫瑰把孩子交还给小月:“等下我一离开,你立马去落公馆,把今天的事原原本本转告他们。不用担心,这些人既然要抓火的,一时半会还不会杀我。”
“不行。”小月拦住她,“我都听人说了,姑爷在外头打了不少胜仗。你这次去延安是找他的吧。可没想到半路杀出这群狂叫乱吠的狗,即使没被咬到,恐怕也会掉层皮。”
玫瑰揉了揉她的短发:“你对我的关心我都明白。好好照顾穗穗,等我这个干妈回来,再好好陪他玩。”
推搡间,方才塞到穗穗里衣的钱掉了出来,小月目瞪口呆,旋即又泪流满面:“小姐……”
想安安静静送个钱都不行:“哭什么?你家男人没有了,你可以来投靠我。偏你跟我一样,是个宁折不弯的倔脾气。宁可自己受累,也不舍得麻烦别人。”
“小姐不是别人……”
“没把我当外人就把钱拿好,你过得清贫,孩子可不能将就。记住我的话,好好过自己的日子,那些暗地里嚼舌根的人就是喜欢看你被痛苦折磨的样子。”
小月不知该说什么好,垂着头泪眼模糊。穗穗挥动着小胖手,似乎要替她擦眼泪。
外头人说:“张某也不喜欢强人所难,就给你数三个数,要是你不出来,我就杀光这里所有的人!落少夫人,我这个人一向说话算话。”
时间不等人,玫瑰掸了掸身上的灰土,整理体面,才能不丢夫君的人。
“三,二——。”
“你手上沾染的人血还少吗?”
清音如珠如翠,墙根多了道黑影,张某眯眼看过去:“落少夫人好胆识,终于有幸得此一见。”
明夸暗讽呢。
小月陪着玫瑰多年,深谙她的脾性和做派:“胆识不敢当,胆量倒是多了几分罢了。不是要请我去给府上的厨子指点意见吗?怎么,这回倒是犹豫了?是有多怕我把你吃穷?”
张某疑神疑鬼的心思从背叛周慕来就足以验证,如今见小月穿得朴素又涂了灰,五官也并非传闻中那样精致漂亮,极有可能是假冒。
小月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却在暗潮汹涌。微不可查斜睨了眼逼仄的杂物室,心里默念几遍‘小姐’,勇气提了不少:“既然不走,那便等着吧。”
还真找地方坐下了。一系列的动作做得泰然自若,不疾不徐。
张某吩咐下属:“带走!”
让他改变主意的不是小月的举动,而是她的话。今天本就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秘密前来,要是真等人去落公馆通风报信,怕是今日谁也走不了。先不管她是真是假,抓回去再说。
真的,那就万事大吉,够他邀功往上爬的了。要是假的……来俊辰的酷吏之刑他潜心研究了那么久,也该派上用场。
玫瑰动了下,后颈一阵酸疼,好似被人狠狠打了一棒子,倒是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昏睡过去。
等等,昏睡!
玫瑰猛坐起身,掀被子下地,脚还没落下就跟柿子似的软趴趴。负责照顾她的长生端来一杯水,扶她起来。
玫瑰扭了扭酸疼的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小月和穗穗呢?”
长生替她捏了捏脖子,力道娴熟:“这个问题,不如等少爷回来您亲自问他吧。”
玫瑰见她避而不答还甩锅,心知消息可能不是太好,也不强迫她:“很抱歉,之前不是有意跟你耍脾气,实在是……”有些事不方便言明,只好道,“你先回落公馆,今天就当没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