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应该怎样想?想你当年是如何被他三言两语诓骗,产前知道他早已娶妻,与你欢好不过是为了留个血脉吗?还是在想你是如何的威逼利诱,不许他把我抱走,否则必告得他身败名裂家族蒙羞呢?”
女子哭得眼睛都要瞎了:“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又怎能忍心与你母子分离呢?”
“真的吗?”
木村阴狠的眼里没有半分相信,“那我问你,明明有替自己赎身的机会,为什么没有这么做?是还在惦记那个混蛋爸爸?还是舍不得被人众心捧月的优越感觉?”
啪!
响亮脆耳的巴掌声。
女人气得嘴唇一直在哆嗦,随后又冷冰冰一笑,髣髴里头装了太多道不尽的悲哀与苦楚:“原来你怨恨我这么多年,是因为这个?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智子,你知道那个人答应替我赎身的条件是什么吗?只要我弃了你,把你这个拖油瓶解决了,我就可以拥有自由之身。我知道你跟着那个人,会得到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却也是跳进深渊的第一步。没有一个母亲愿意这么做!没有一个!”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木村握在手里的枪突然不见了,粗糙的手掌变得越来越小,一时间分不清是梦还是时光倒流。尚在襁褓,眼前的视线一直在晃呀晃,被人送到生产完的女人怀中。
她说:“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不是你们家族的杀手。与其让他过刀口舔血的生活,不如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奴。你给我滚出去!滚!”
原来这么多年,他都恨错了人。
刚生下来的孩子啼哭很正常,可扭曲的脸已然不是哭,而是对生命的绝望。不管女人怎么哄,怀里的孩子一直没有停止过哭闹。
吵得人心烦意乱,住在隔壁的人也纷纷投诉。下了一场大雪,刚生产不满几个小时的女人和她的孩子被赶出了冰天雪地里。
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寒冬?
是孤冷,是悲戚,是疲惫,更是绝望。
又想到她接下来为了养育自己会遭受到的各种折磨人的委屈,心就一落千丈。路的尽头原本有一条湖,被大雪冻成了冰湖。一望无际,阴森冷冽,髣髴有个魔鬼蛰伏在阴暗处,伺机而动。
女子衣衫单薄,性格孤傲的她从不求人,如今为了他,又是下跪又是磕头,低声下气,只为找到一个容身之所。
这有什么好求人的?
当胸一脚又被人踹了出来,孤孑狼狈的女人瘸着腿,护着孩子走一步歇三分钟:“孩子不怕不怕,妈妈一定能跟你找片瓦遮顶。”
找片瓦遮又如何?暂时的安逸比不上凄苦的人生,再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或许死,是唯一的解脱。
阴冷的笑只传来嚎啕的啼哭。
淡漠的眼睛扫到墙檐尖,悬挂着一低温冷翳凝结成的冰凌,寒光折射在他的脸上,目光一凛,狠狠撞了上去。
“呕......”
落荆棘吐了口血,琉璃仙戒上的光芒迸射出成千上万道瑰丽璨光。一缕缠绕着一缕,轻薄如丝线。笼罩在他的周身,银光沉沉,似乎正在与什么东西在抗争。
“夫君......”
玫瑰近不了他的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困在方寸之地备受煎熬,掌心里都是汗。
突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玫瑰的唇纹上,融化在了口中。心口微怔,浓沉的烟幕铺天盖地,打在脸上时如被头发扫过,不痛不痒,却又无法轻易忽略。
冬荷触了触脸颊,一脸的不可思议:“居然下雪了......”
不过才九月的功夫,满天冰寒的雪霰子稀里哗啦掉下来,越下越大,还凝成了数不清的冰雹,砸得人头晕目眩。可纵然是这样,没有人挪动半步。像极了一座座雄伟恢弘的石雕,不论风里来还是雨里去,它自岿然未动。
围在外头的阴祟人越发越躁动,叫声喧哗刺耳,还引来了整座山的凶猛野兽,野狼爪子陷在沙雪地里,兽目森森,鸟儿扑翎着翅膀,叽叽喳喳乱叫。也不知它们是帮凶还是帮忙。
突然间,一头野狼打头阵,咬掉一颗阴祟人的脑袋。其余兽群也纷纷加入了混战,阴祟人没有之前凶狠阴戾,反抗力也降了下来。渐渐地,不用它们动嘴,阴祟人在无声无息的被冰雹砸散。
琉璃仙戒的光芒在六种颜色中交替切换,红、橙、黄、绿、蓝、靛,光泽幽渺,变得越来越快。一朝停歇,冰雹如过眼云烟,刹那间消失无踪。
落荆棘掀开眼皮,四肢逐渐苏醒。手一抻,柔软的指尖紧紧握住冰凉的掌心。两人相视一笑,玫瑰说:“能走吗?”
该结束的都结束了。
落荆棘动了动嘴角,眼睛里有光:“不能,消耗太大,身体提不起一点儿力气。”
又问她:“我要是被困在那里一直醒不过来,你会怎么做?”
玫瑰替他拭掉嘴角的血,拇指与他的下颌来回触碰,与其说是擦,不如说是在安抚颤抖的心跳:“你不会的。你舍不得丢下我跟孩子。”
交握的掌心蓦然一重,作为她的妻子,玫瑰能感受到他欣喜若狂的力道和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眸色柔柔:“我竟不知......这些天辛苦你了。”
琉璃仙戒落下来,玫瑰下意识要去接,又惧怕它强悍的威力,伸出半空中的手默默收回。落荆棘看出她的失落,摩挲戒指上的辛夷花纹理:“手给我。”
玫瑰下意识要抽回手,却有一股力量拦着她。戒指触手生温。上头的锋芒也渐次消减,惊诧的目光中戒指稳稳套住了她:“嗯,以前一直觉得少了点什么,现在不少了。物归原主,完戒归宋。”
玫瑰笑:“你怎么知道它的尺寸就一定合适我呢?”
“感觉。”
“要是感觉不准可就丢人了。”
落荆棘绕到她的身前,一手架肩,一手抄起玫瑰的膝盖,臂膀强劲有力,直接把人抱起来,哪有方才所说的‘没有一点儿力气’?
“你这个大骗子。”
声线跟糯米糍粑似的,柔柔软软娇娇嫩嫩。这哪里是骂人的话,分明在撒娇。落荆棘纵着玫瑰埋在他的怀里笑,木村一死,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如今又有了孩子,也算是双喜临门。
落太太靠在落先生肩膀上,喜极而泣。
冬荷的眼泪还没掉完,又开始笑:“曼姐你看他们两个,无时不刻不黏在一起,搞得好像谁没有个人疼似的。”
曼姐默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冬荷:“......”
斜睨呆呆傻傻的莫愁,怅然若失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她的肩膀就被人用猛力推开,掌心擦破了皮,冬荷又气又急:“我嘞个去,王曼你是不是有病啊......”
愤怒的情绪被强行噎在喉咙口,王曼瞳孔猩红又狰狞,手指无力垂下来,连同她的身体一并倒在沙地上,死了。她的身后,樱子抬起冷冰阴鸷的脸。见谁杀谁,毫不手软。
刚解决一个,又来一个,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不论是哪一种,今天他们兄妹二人必须死,谁也不能活着离开虎头山。
玫瑰说:“把她交给我。”
落太太:“那怎么行?你还怀着孩子呢。”
落荆棘把她放下来,体贴又小心:“听她的。”
听谁的?
当然是听他心尖上的人儿的。
樱子不按套路出牌,当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攻击冬荷时,毒爪一转,开始攻击落荆棘,三两下的功夫就把保护他的人打倒在地:“是你,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的孩子就不会死,宁国也不会被迫与我分离,你为什么要挑起这场战争?为什么?”
看样子是把他当成木村,难不成是因为刚才他在造出的梦里沾染了木村的残余气息?
爪子眼看就要揿住落荆棘的脖子,一条幽紫色的长鞭鎏光灼灼,有淡淡的碎光飘出来,黑沉黑沉的,樱子的半边脸---从鼻子到耳垂下的一条线好似被挖了,连骨头都没有。
又黑又阴森。
风把飞禽走兽、受伤呻吟的叫声都揉了个碎,樱子转过头,给玫瑰勾起了个邪诡谲蜮的笑容。风沙裹着沉幕,迷幻了一众人的眼睛。
玫瑰在凌乱的沙尘暴中捕捉樱子的挪移轨迹,从光泽灼亮的紫鞭缠住了她,不让她有任何偷袭或趁人之危的机会。前防万防,没想到她的下手对象竟然是……穗穗。
她抢走了穗穗,风中尽是她的阴笑。一路砍杀往山顶上冲,玫瑰忽觉腹部一阵抽搐,却还是硬着头皮去追。无时无刻不留意玫瑰的落荆棘眼疾手快,三两下就把她背在身上,奔跑的速度快如疾风。
玫瑰愣了下,旋即搂紧他的脖子:“劳驾了,千里良驹~”
落荆棘:“……”
有些哭笑不得。
事关穗穗,他们都不能掉以轻心。穗穗的哭声越来越近,忽而又越来越远,令人心焦。
再往前走就是虎头村的祠堂,是当年炸出来的窑洞。村里的人还亲自请了风水大师测算过,他说了不少忽悠人的话,最后干脆谁也不住,把它贡献出来当祠堂。祠堂半旧不新,却长年点着长生灯和守魂烛。
现在居然都灭了。
怕是有人闯进了祠堂,把灯全都灭了。村长朝祠堂喊了两声:“皮老汉?”
皮老汉是负责打扫并看守祠堂的人,几十年来尽职尽责,从未有过一次疏忽。
可这次却无人应答,看样子是真的出事了。
落荆棘说:“都不许进来,守住所有的出口。”
身上背着玫瑰,步伐一如既往地沉稳。玫瑰说:“放我下来了吧。”
不仅是里头的长生灯后和守魂烛没了光泽,就连外头的几盏灯也被吹落在地上,像极了无家可归的孩子,风往哪里吹,它就爱往哪里动。
没半点骨气。
可现在受制于风,要那些没有半点作用的骨气做什么?又或者将风制风,引人警觉。
祠堂的墙壁笼着一股阴风,好几只蝙蝠从里头蹿出来,险些扑倒了玫瑰的手电筒。落荆棘将她往上托了托:“没事吧?”
玫瑰摇摇头:“没事。”
背着她的人没动:“走呀,你怎么不走了?”
落荆棘:“你的手。”
“手?手怎么了?”
掌心里有滚动的痕迹,又往后一勒,落荆棘闷哼一声,无奈的叹息声。玫瑰感觉整个掌心都是滚烫跟火山似的,尴尬一笑,把手从他的喉结上拿开:“哈哈哈,条件反射,我不是故意的。”
又不知是什么东西蹿出来,搭在肩膀上的手再次把住让他的喉结,落荆棘这下相信,她真的只是条件反射。
“救、救命......”
近乎气绝的喘息吹得一地都是灰扑扑的,血手颤抖着在朝他们求救。
落荆棘扶着从肩膀上滑下来的玫瑰,玫瑰探了探他的脉,对落荆棘摇了摇头。落荆棘把瘦骨嶙峋的人靠在墙上:“你是皮老伯吗?”
皮老头指了指里头:“小、小心那个女、女......”
“是让他们小心我吗?”
长生灯和守魂烛骤然亮起,佛龛周围的牌位皆被掀翻在地,樱子抱着穗穗,冰冷的眼神直接把本就没两口气的皮老头吓死。至于她就像个母亲似的唱着歌儿哄他,穗穗不买她的账,一直在哭闹不休。可到底不是她的亲孩子,耐心有限。
玫瑰说:“我们已经放你一条生路,你还想怎么样?”
樱子半边脸正在逐渐消散,手却有意无意挑起穗穗的脖子:“不怎么样。木村死了,我也活不了多久。生前被利用,度过太多太多寂寞孤苦的时光,只不过是想死前有个人陪我而已,很难吗?”
玫瑰冷笑了声:“不难。”
负手慢悠悠走了几步:“你是铁了心想要人陪葬,可这个人决定好是谁了吗?”
“不不不,我要的可不止一个人。我瞧着你们都挺好的,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倒不如咱们几个一起下去做个伴儿,彼此之间还有个照应。”
玫瑰捏了捏腮帮子:“诶,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摩挲着肚子里的孩子对落荆棘笑:“夫君,你觉得呢?”
落荆棘看了眼她的手势,说:“你决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