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渐渐散去,皇宫再次恢复了平日的宁静,尤其是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地沉寂。
一向冷清的涵舒殿依旧毫无生气,满园盛开的杜鹃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空中让人有些发晕,守在门外的两名宫女纷纷打起了哈欠,皆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书房内传来轻轻的木鱼声,有微风吹过,窗外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与之相映成章,却总让人有些觉得发凉。
“吱吱....”一阵咯吱声由远及近,守在书房外的宫女纷纷回过神,见是凤离,慌忙对其行礼道:“奴婢见过三皇子!”
“都退下吧。”淡淡的声音略带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那张冰冷的银面在月色下显得愈加惨白,宫女们不禁打了个寒战,便纷纷向其行礼告退。
书房内,木鱼声依旧,凤离怔然地盯着门看了半响,却终是将门推了开来。
“吱呀——”书房的门缓缓打开,一阵淡淡的檀木香飘散开来,墙上的一幅仕女图因为微风轻轻摆动,图中的女子,与宜妃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尽管如此,却一眼便能看出其并非宜妃,只因画中的女子与宜妃的神态完全不同。
宜妃闭着眼,脸上一片淡然,仿若已脱离凡尘一般。
凤离亦没有说话,书房内一片沉默,空气中却莫名带着一丝冰冷。
“离儿,这么晚了,找姨娘有什么事吗?”原本敲着木鱼的那双手总算停了下来,宜妃缓缓站起,转身看向身后的凤离,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姨娘,离儿记得,姨娘曾说过,凡是离儿想要的东西,姨娘都会帮离儿得到。”凤离端坐在轮椅上,银面下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闻言,宜妃不由一怔,盯着凤离看了片刻,才轻声道:“姨娘自然是记得,你来找姨娘应该不只是想和姨娘说这句话吧?”
“什么事都瞒不过姨娘,离儿...咳咳...咳咳!”话说到一半,便被一阵咳嗽打断,声音的主人似乎很不舒服一样,连带着呼吸都有些急促。
“离儿,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宜妃担心地走到凤离跟前,想要轻拍他的背,却在手刚要触及时被凤离冷冷地挥开,宜妃脸上不由一僵。
“我没事,姨娘不必担心。”银面下的那双眸子隐隐有些发红,凤离闭上了眼,良久,才再次开口:“离儿只想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管离儿想做什么,姨娘都会帮离儿?”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宜妃脸上的神情映得忽明忽暗,转身看向墙上那幅画中的女子,宜妃不由轻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今日是你母妃的忌日,二十一年前,你母妃去世前,我曾答应过她,会将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将你抚养长大,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你要的,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得到,包括皇位。”
“有姨娘这句话,离儿就放心了。”沙哑的声音里满是冰冷,原本闭上的眸子猛然睁开,里面竟是无尽的狠戾。
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传来的奇怪气息,宜妃转身看去,却不禁因眼前的一幕而大吃一惊,愣了半响,才缓缓出声:“离儿,你怎么...?”
“姨娘好像很惊讶?怎么,离儿的腿好了,姨娘不觉得高兴吗?”
一道欣长的黑色身影与宜妃相对而立,宽大的衣摆因凤离站起的动作而轻轻摆动。
很快,宜妃脸上就恢复了镇定,温婉笑道:“当然不是,你的腿好了,姨娘自然是高兴极了,可是,你怎么一直都没有告诉姨娘呢?姨娘可是因为你的腿疾而伤了不少心呢!”
“哦,是吗?让姨娘伤心,是离儿错了,既然如此,那离儿便不再隐瞒姨娘了,”沙哑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无比,只是那双银面下的眸子里却会然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宜妃没有明白凤离的意思,不解地问道:“离儿,你刚刚的话,不再隐瞒我,指的是什么?”
“自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也就是说,离儿会将所有隐瞒姨娘的事情,全都告诉姨娘,姨娘难道不想知道?”
未等宜妃反应过来,只见有什么从空中掉落,发出一声“哐当”的声响,在这沉寂的夜里显得愈发突兀。
“离儿,怎么会!!!”这一次,说是吃惊,不如说是惊吓,宜妃在看到眼前那张熟悉的脸时,脚下忽然就失去了力气一般,直直地跌落在地上的草蒲团上,脸上亦失去了血色一般无比苍白。
“没想到姨娘竟会这么害怕离儿的这张脸,只是,离儿却很是喜欢呢!”薄唇微勾,竟是格外的邪魅。
“你的脸,不是已经全毁了吗?”宜妃仍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因为身体的发颤连带着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抖。
“呵!也难怪姨娘会害怕,毕竟,姨娘对五皇弟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情,这么多年,姨娘骗得过父皇,想必也无法骗过自己的心吧?更何况,上次若不是姨娘的主意,离儿怎会狠心到要取五皇弟的性命呢?”
“不要说了!你别再说了!”宜妃猛然变了神色,尖锐的声音带着几分凄厉,凤离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尖刀一般刺入宜妃的心,挑起她内心深藏的罪恶。
这么多年来,每一次她都是狠心地告诉自己,凤弦不是她的儿子,他是那个人的儿子,所以,即便她再怎么想将凤弦抱在怀里,她也会克制住自己,假装他并不存在。
十年前,凌妃在皇后送来的糕点中下毒,她其实早就知道,可是,偏偏那个人却狠心地让离儿前往夜凉当质子,她对那个人的恨变得更深,深到她不想与他有一丝关联,所以她才会喂凤弦吃下了有毒的糕点,从那以后,凤弦对她不再亲热,他依旧叫她母妃,可是每一声都是无比的冰冷。
两年前,离儿回到夜凉,她唯一能为离儿做的,便是让他登上皇位,那个人却一心想要凤弦继位,她的理智被恨意掩埋,所以,她告诉凤弦,只要她在一日,就绝对不会让他继承皇位,却没想到,他的性子如她一样执拗,因此,她再一次狠下心,命人刺杀凤弦。
她以为,她不会对凤弦有一丝歉疚,可是,每每在她一个人的时候,无止境的罪恶感将她淹没,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她如此狠心,迟早会被老天惩罚。然而,她对那个人的恨让她无法停止下来,她在撒下姐姐的骨灰时发过誓,她一定要让那个人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那个人亏欠姐姐的,她会让他用皇位来补偿离儿,而她欠姐姐的,她会用尽生命来偿还。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她悉心抚养的离儿变得这么陌生?看着眼前一脸冷漠的凤离,宜妃微微闭上了眼睛,声音里竟是悲凉:“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凤离俯身将宜妃扶起,嘴角的弧度变得更大了,“放心,离儿会告诉姨娘离儿想让姨娘做什么的,只是,在这之前,离儿却想将离儿的秘密告诉姨娘,毕竟,整整隐瞒了姨娘两年,离儿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呢!”
夜凉如水,书房里,却是一片死寂,宜妃怎么也无法想象凤离刚刚所说的一切,凌妃!她竟然敢对离儿出手!
“如果不是凌妃派人刺杀,离儿只怕永远也不会怀疑母妃的死,也不会怀疑姨娘对离儿百般的疼爱,更不会让离儿对皇位如此感兴趣。”隐隐泛红的眼眸散发出嗜血的光芒,“姨娘,离儿是真的觉得,姨娘对五皇弟未免太狠心了一点,姨娘不必因为离儿做到这一步的,这一次,离儿不得不对五皇弟出手,心里还真是有些过意不去呢!”
“你不必再说这些了,我说过,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这是我欠你的。”
“既然如此,离儿就直说了,”凤离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缓缓递到宜妃面前:“这是什么,想必姨娘比离儿更清楚,离儿希望,姨娘能让父皇服下,至于皇位,离儿自己会夺,一切,姨娘就不用再为离儿担心了。”
“哗啦——”宜妃无力地靠向身后的案桌,桌上的香炉与佛珠落了一地,颤抖地接过凤离手中的瓷瓶,无力地扬起一个凄凉的微笑,“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做的。”
“如此,离儿就放心了,夜深了,姨娘早些休息,离儿先行告退了。”欣长的身影坐在了轮椅之上,然后,那张绝美的脸再一次被银面覆盖,一阵咯吱声渐行渐远。。。
此时,御书房。
“皇上,您别再喝了,酒醉伤身啊!”李慎看着已经微醉的皇上,心里不禁担心起来。
凤凌霄却仿若未闻,仍是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酒,深邃的眼中染上一丝迷离,“李慎,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都过去二十一年了!乔妃已经离开了整整二十一年,而宜妃却整整恨了朕二十一年!”
“皇上,您醉了!”李慎叹息地摇了摇头,恍然又想起多年前,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
“不,朕没醉!朕清醒的很,都是朕的错,都怪朕,离儿和弦儿才会这么痛苦,朕知道,他们两个都不是真的想要这皇位,他们不过都是再告诉朕,这一切都是朕造成的,朕都知道......”模糊不清的声音渐渐消失,声音的主人眼角划过两滴冰凉的泪。
“皇上,夜深了,奴才扶您回宫休息吧!”李慎心里有些酸涩,皇上这两年苍老了许多,这一次,只怕皇宫是真的要不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