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局大楼的时候,车健正好打来一个电话,说是奉了江易的命令要给她家换个防盗门,由他全权负责。夏沧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得不行,刚准备多说两句,迎面就是一张张花朵一般的笑容,几个半生不熟的面孔冲着她殷勤地笑着。
“夏老师,您好。”
“您好,夏老师。”
一时半会儿真是受宠若惊,局大楼几百来号人,来来去去的还没认全,这个时候真是极其尴尬了。她这个资历普遍应该叫她小夏或者夏姐,或者没什么业务往来的,平时也就点个头。除了苏吉正儿八经地叫过她老师之外,还没什么人这么叫过。乍见这么大的变化她有点吃不消,赶忙道:“您好您好,叫我小夏好了。”
想来这种的变化原因只有一个。
只是这个消息传播速度之快,范围之广,还是令她咋舌。
刚踏进办公室门口,就看见老李和大唐两个人站在中央。
两个人并排立的笔直,还特意套上了一个版本的西装工作服。
大唐绷着个脸,极其严肃,声音朗朗:“向局长夫人敬礼!”
两个人同时弯下去九十度。
小莲和常姐两个人也玩开了,小范围的在一边鼓掌。
夏沧嘴角抽动一下,“平身吧,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常姐走过来,面带微笑:“你看看,你谁都不说,陈老师你带教老师应该说吧,人家天天替你操心终身大事。”
陈老师摇摇手,“小夏这个做的是对的,我们先生也常常让我在外面不要提他,虽然我总是管不住我这张嘴。想想大家都知道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毕竟还没结婚呢。对了,眼睛怎么了,昨天就听说了,常姐打电话给苏维,她也不肯多说。”
夏沧沉吟了片刻,只稍微说了一下大概。
陈老师眉头紧锁,“我们家闺女我也是提心吊胆的,成天担心她。”
大家的情绪都比较激动,关心“局长夫人”这一桩的来得更热烈些,大唐是个男人神经粗,“这种东西老子一抓一个,想当年有两个东西爬进我家院子,老子拿块砖就拍晕一个……局长夫人啊,我有个事还是要说一下,以后局长需要有人开车的时候,这个重任还是要落到我们自己人头上……还有结婚的那个酒,听说你未来公公是军区司令啊,唐培列侬,我来搞,就得这个档次……”
陈老师斜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现在有规定的,他们这个级别更要低调,不能超过三十桌。
“五十桌好像……这个级别应该是五十桌……”老李过来补了一句。
夏沧双手捂着脸,按了按眼眶,“同志们,你们要不要这样……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你们难道对我没有半分留恋么?”
“什么留恋?你要跑哪里去?”
夏沧看着他们:“那个……不是说……如果结了婚,夫妻双方不能在一个单位么?”
夏沧不禁感叹这就是男人,或者这就是江易这样的男人。
理性思维占据一切,当她那时手足无措的时候,居然还能想到这样的问题。
那天他在车里,抽完半支烟,就对她说了这样的话。
他说他同她之间,有一个人要调动工作。
这样的问题太实际了,他的工作刚刚有调动,他的话是选择,留的余地却不大。
不知道别的女人会不会被温情脉脉的表达所征服。
只略微一怔,她却因为这句话被套牢了。
不似表白,却似负责的一句话。
一种感觉像浓墨点在宣纸上一样,迅速的化开,有时候就是这么一刹那,感觉这种东西替自己做了主。
常姐像是很疑惑:“那个王姐和他们家老高不是都在我们单位么?”
小莲点了点头,“我男朋友也想考我们单位,他说他也想留办公室,不过不可能,因为我在办公室了,不能在一个科室我知道。”
“你们懂个屁,”老唐说话了,“局长夫人的男人是谁?是局长,一把手的老婆肯定要向上面提政治回避的,江局又领导党的工作,在市里还领导团的工作,肯定要遵守党纪规定的。”
老李嘿嘿一笑:“小夏没事,你放心调动。我们以后就代表你娘家人给你汇报消息。”
大唐搭着他的肩膀:“这句话说得好,我也是这个意思,顶多也是一个系统,你从我们这个大楼换到对面那个大楼,我们遥遥相望,不也挺好。”
——真尼玛绝情绝义啊——
夏沧瞬间无语,这个问题一直盘桓在脑际。
她原本以为大家要感伤一下“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之类,现在看来真是太多余了。
就在此刻座机响了,常姐有看来电显示的习惯,先绕过去,看见电话号码显得有点兴奋,立马接了起来。
“您好,办公室。”
“啊,江局,您稍等。”
她一边对着众人挤眉弄眼,一边示意夏沧把电话接起来。
他们几个人瞬间激动起来,凑在那里观察夏沧的表情。
电话线绕得有些紧,夏沧接了起来,电话里传出江易清晰而又低沉的声音:
“车健的电话接到了?”
她迟疑了一下,围观群众太多,她只好嗯了一声。
他是强势惯了的,一踏进局大楼,坐到他那个办公室就更是了。大唐他们难掩兴奋,七嘴八舌的在边上嚷嚷。夏沧半捂着话筒做了个“嘘”的手势。
“什么声音?”江易问。
夏沧白了他们一眼,一个个眉飞色舞简直无可抑制了,于是干脆幽幽地说道:“围观的声音。”
大唐他们一听,赶忙朝她摇摇手,立马收敛了好些。
对面的人停顿了一下,她先是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而后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说:“说到声音,我从昨天到今天也听到一些。不过都是赞美的声音。”
夏沧有点紧张起来,“什,什么?”
“比方说你‘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一类。”
夏沧打了一个寒噤。
——这年头拍马屁的队伍能不能有点节操?——
——这句话和她有个毛线关系——
小莲掩着嘴呵呵呵地轻声笑道:“夏姐脸红了。”
“脸红了……”
“真的是脸红了……”
夏沧瞅了他们一眼。
——你们这是在放弹幕么?——
“好了,先工作,今天下班等我一会,和几个主任开个会,可能要长一些。”
夏沧挂了电话,看了一眼大唐,“你们昨天都经历了什么?一个个都打了鸡血一样。”
大唐嘿嘿一笑,“这么说吧,平时谁谁离婚,谁谁找小三只能在前面加个‘热’,你这个直接在前面加了个‘爆’,搞到从上到下都无心工作了。主要还穿插了一个人物,就是梁老师……”
“嗯哼……”
老李故意哼了一声,大家脸色一变,立马识相的散开了。
夏沧觉得自己头上顶了个“爆”字不宜出办公室的门,于是一天都想方设法留在办公室里,连午饭都没有下食堂去解决。夏天昼长夜短,下了班天还是大亮的,底下大厅的灯都关了,夏沧默默地在等会议厅散会,西晒的日头从玻璃幕墙外透进来,直射在她的面颊上,大厅里面没有其他人,宁静安谧,日头照得她渐渐有点犯困。
迷迷糊糊间听见几个主任极有特质的声音。
她避开了电梯,却没有避开楼梯这条道。
刚站起来,就看见邢主任斜着身子,踩着高跟鞋,一边说话一边从楼梯上下来,后面跟着袁主任和其他两个主任。
“呦,小夏。”
邢主任把她喊住了。
几个主任一时都下了楼,老郑好像是还在同江易汇报工作,等两个人走到楼梯的半道上,邢主任回头,对着江易笑道:
“江局,我在这里先给你打个招呼,以前有对小夏严格的地方,你可不要多心啊。”说完对着老郑和袁主任说,“说到这个,还是老郑和老袁你们两个要当心,要注意把握分寸,以后对小夏要好一些,不然一不小心得把江局得罪了。”
这一段话说得半真半假,这微笑中的开场白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邢主任跳过了询问他们是否在一起,转而直接说“得罪”的话,这里明显有暗示江易要徇私护短的意思,直接把江易架住了,顺便还捎带上了老郑和袁主任。
袁主任推了推他的眼镜,这个时候发挥了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和稀泥打太极的风格,嘴边挂了笑,眯着眼睛发出几声应和的笑声。
其他几人都把目光投向江易。
夏沧也瞄了一眼江易。
她有那么一点点忐忑。
只见江易把手上的一份文件递给袁主任。
然后看着老郑,“郑团。”
老郑的三角眼动了一下。
江易抬了抬眉毛,举重若轻,谈笑般说道:“以后该批评还是要批评,千万别有什么负担。”
这个问题原本涉及三个人,江易却只问老郑,这官话用在这里真是恰到好处,袁主任马上点头表态,“江局这么一说,老郑就好做事了。”
他也把问题的对象甩给了老郑。
老郑看看夏沧,一时间也难觅出什么恰当的表示,只摇摇手:“没有没有,江局言重了。”
几个主任陪着笑了几声,一时都散了。
夏沧突然觉得自己认识江易以来基本处在下风是情有可原的。
究其根本原因:玩的对象不一样。
她平时是和一堆“无聊的小朋友”一同玩耍的。
然而江易是和各式各样的老狐狸天天扯皮的。
段位差距太大了。
江易刚刚那句话全然是站在“自己人”的角度说的。
其他人听着舒服,夏沧当时听着有些别扭。
直到几个主任从小门绕了出去,她才上去抓着他的手臂:
“为什么要批评我?”
江易看着她,目光深邃且锐利:“夫人这时候才兴师问罪,已经开始顾及我的面子了?”
一时间羞愤交至。
她觉得自己头顶上要简直要蒸腾出一股热气,把“爆”字掩埋在雾气里。
正要开口说什么,看到一个娇小的人影站在楼梯上,悄无声息的,差点没把她吓一跳,
她放开江易的手臂,戳了戳他的臂膀,然后戳了戳他的身后。
上次的记忆涌上来。
她观察了一下梁老师,就怕她马上又要泪流满面了。
然而没有,沉寂了片刻,她慢慢走下来,仰起头对着江易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