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时陌回房,双膝忽然失了力气,软得不可思议,他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壁走到床边,颤抖地撑着床板下坐,却一下子坐偏,跌倒在地上。

冰凉的地板传来刺骨冷意,冷得他血液都被凝固住了。

一千万,一千万,那是比他工资还高两千倍的巨额欠款!怎么还,他拿什么来还!

他没有名气,没有案源,现在还陷入被投诉的纠纷,他哪来一千万?赤红色的七位数深深地刻在脑里,时刻提醒他,时陌,你一家欠了一千万,你要拿命来偿!

天彻底崩塌,巨大的碎片向他砸去,将他死死地、死死地压在地上,烂在土里。

他无神地枕着床板,黑了一截的白炽灯管行将腐朽,他一直舍不得换,就为了用尽灯管的最后一点价值,省下一笔馒头费。即便灯光暗淡,打下的光线仍刺眼难受,但他感到无比快乐,因为这样闭上眼时,只能看到彩色的光晕,看不到赤色的欠款。

他用这种方式麻醉自己,呆坐了一夜。天亮了,麻醉药失了功效,残忍的现实向他伸出冰冷的魔手。

冷风从紧闭的窗外钻进来,他竟然不觉得冷,因为没有什么比他的心更冷。

他颤抖着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他倒背如流的号码,半晌,对面传来对方未睡醒的嘶哑声:“嗯?”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捧着手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丢开最后一点尊严,颤抖地哀求:“谢锦程,请借我一千万,利息你定,我会尽快还你。”那些人凶神恶煞,他不想夜长梦多,只想尽快还钱,换个地方住,让父亲远离这种环境。

电话那头仅仅沉默了一秒,就有了回音:“好。一会短信发我银.行.卡号。”没有犹豫,没有疑问,谢锦程安安静静地给了时陌最安定的答复。

“谢谢、谢谢……”时陌如释重负地一笑,然后埋首在枕头里,抓着被角,痛苦地咬紧牙关。

借了这笔钱,他的面子与尊严都化为齑粉,他的贫困与落魄将被残忍地暴露,他将一辈子背上还债的枷锁,被禁锢在金钱的囚牢里。

他与谢锦程,也将从平等的朋友变为不对等的债务人与债权人关系,然后,紧密牵连在一起……

他将一千万的赌债还清了,撕毁了父亲的欠条,并警告那些人不得再来纠缠,不然他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之后,他联系谢锦程吃晚饭,狠狠心,订了一家中等消费水平的餐厅,衣着得体地接见他的恩人。

谢锦程见到时陌时,差点认不出他,面容憔悴、无精打采,似乎一夜之间经历了大喜大悲,变得格外沧桑。

对他人不愉快的遭遇不闻不问,一向是谢锦程秉承的观念,他给出神的时陌倒了杯茶:“你嘴巴干裂了,喝点茶。”

时陌一愣,抿抿唇,确实干裂得连皮都掀起来了,喉咙都抗议地冒了烟。他受到打击后,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状态,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没注意自己的身体问题。

“谢谢。”时陌无神地喝下馥郁的香茶,好像失了味觉,完全喝不出味道。

“点菜吧。”谢锦程打开菜单,推到他面前,“点你最喜欢吃的。”

菜单上78元的标价触目惊心,时陌深吸口气,将菜单推了回去:“你点吧。”

没有人能在借了一笔还不起的巨款后,还能淡然自若地请人吃一餐中等消费水平的饭,谢锦程阖上菜单,叫来服务员支付了茶位费后,拉着时陌走了。

坐上玛莎拉蒂的副驾,时陌才回了魂,吃惊地道:“你要去哪里,不吃饭了吗?”

“吃粉。”谢锦程启动车子,踩下油门,带着目瞪口呆的时陌到了一条热闹的小路,停好车,拉他走进一家人很多的粉店。

“一碗三两牛肉粉,加青菜和牛杂,一碗三两猪肉粉。”谢锦程接过收银员递来的单,示意时陌付钱。

时陌被谢锦程的雷厉风行唬得一愣,半晌才回了神,从钱包夹缝里掏出一张刚取的一百元。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按照谢锦程的消费水平,加了那么多菜,少说要二十来块一碗吧,那付个一百元正好,又有面子又不尴尬。

“不用那么多。”谢锦程按住他的手,顺手从他钱包里掏出十元递给收银员。

“这么便宜?”时陌惊道,“你还加了那么多菜。”

“这家就是便宜又好吃才出名。”谢锦程将单子递给橱窗,领了粉后一看,位置都坐满了,上楼也是满座,只能坐外面用小板凳当桌子的小位置。

他把两碗粉放到两张小板凳上,把板凳并排而靠,再贴心地拿来两张矮得不像样的凳子,拉时陌坐下,递给他筷子:“快吃吧,等会凉了。”

时陌接过一次性筷子掰开,伸入粉中捞了捞,香味顺着空气钻入,迷醉了他的神经。多汁多肉的一碗粉,加了青菜和牛杂,而谢锦程那碗只有猪肉——他以为加菜那碗是谢锦程的,谁料竟是给他的。

“你不加菜?”时陌看着谢锦程素寡的粉,惊讶地问,“你为什么给我加?”

“因为你爱吃。”谢锦程打开辣椒酱,舀了一大勺丢进粉里,一捞,辣椒将粉染成刺目的红色,“而我只爱辣。”

时陌的手丝丝颤抖,几乎握不住筷。

谢锦程知道他喜欢吃什么,知道他需要什么——他需要面子挽回借款的尊严,于是谢锦程尊重他,让他请客;他需要节省开支,于是谢锦程带他来吃便宜好吃又能填饱肚子的粉。

谢锦程可是富家少爷啊,现在却穿着一身高贵的西装,在寒天雪地里,坐在很不舒服的矮凳上,狼狈地伸着大长腿,陪他吃一碗廉价又低档的粉。

谢锦程啊谢锦程,他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他无声的帮助。

眼角酸酸涩涩,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正要从眼眶滚落出来。头上骤然盖上一只温暖的手,时陌红着眼抬头,谢锦程的声音犹如耳畔。

“别让生理盐水掉下来,不然会冻成冰。”

时陌突然笑了,冬日的暖阳恰好打落在他侧脸上,洋溢出灿烂的光芒。

谢锦程摸摸他的头,会心一笑。

这一碗粉他们吃了很久很久,久到粉都融烂,汤都冻僵,他们才意兴阑珊地擦嘴离开。

停车地方就是一个大商场,往常时陌见到这种地方都避之不及,但今天他却破天荒地站在大商场侧门,一动也不动。

商场一楼的电玩城正热闹地放送游戏机的声音,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开心地捧着一篮游戏币,寻找下一个攻略的游戏目标。

时陌以前很喜欢跟狐朋狗友来电玩城打游戏,那是他散心的一种方式,如果富家子弟也分个三六九等,他一定是最低等的纨绔子弟。他不会像谢锦程那样品着最高档的红酒,穿着最昂贵的西装,出入高档娱乐场所,他只喜欢在这种热闹嘈杂的人群聚集地,享受最简单朴实的快乐,这也是为什么家道中落后,他能很快地转变角色,融入普通人群生活的原因。

“我想玩电玩,一起去……”时陌一顿,看到谢锦程的西装,顿时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让一个穿得那么高贵得体的人去玩电玩,那太滑稽和搞笑了,他无法想象那个场面有多尴尬。

“走,”谢锦程轻轻拍他的头,迈开大长腿,没有顾虑地走向电玩城,“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你要好好教我。”作为初学者,谢锦程很大方地教了学费——办了一张会员卡,购买了一百二十个游戏币。

时陌捧着一大篮的游戏币,掂了掂分量:“这么多,够玩很久了。”

“一个游戏机要两到三个币,不够用。”谢锦程环顾四周,电玩城里很吵,相似类型的游戏机都分布在一块,他完全不懂那些游戏机是玩什么的,“玩什么?”

时陌东张西望,突然指着一排赛车游戏机,兴奋地说:“玩那个!”

“嗯,”谢锦程意味深长地一笑,“好。”

时陌以前最擅长玩赛车,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虽然后来没玩生疏了,但估计水平也不会差到哪去。

“这是选自动还是手动挡。然后到选车,下面是车的数据,这是速度、抓地力……”时陌手把手教谢锦程操作,谢锦程认真倾听,选择了更有难度的手动挡。

“壮士,你竟然用手动挡?小心失控。”时陌给谢锦程竖了个大拇指,乐滋滋地双手握紧方向盘,猛踩油门,等着让谢锦程见识他的本事。

谢锦程拍拍他脑袋,笑而不语。

一局开始,时陌飞一般地冲了出去,拐弯、漂移,操作自如,除了几个急转弯撞到边外,都没失误。反观谢锦程,被时陌甩了将近半圈,车撞得差点翻了起来,时陌余光看到谢锦程蹩脚的模样,乐得哈哈大笑,按下加速键,兴奋地冲过终点,结束了游戏。

“我是新手,你应该照顾我一下。”第一名无需投币,还可继续玩,谢锦程作为输家,需要再投三枚游戏币,继续游戏。

时陌得意洋洋地道:“这是为了锻炼你,不能放水。”嘴上这么说,下一局开始时,他却故意放慢了速度,始终保持在谢锦程前面不远的位置,直到终点。

“不错,有进步,不愧是我徒弟,能追上来了。”时陌递给他三枚游戏币,拍拍他肩膀嘻嘻哈哈,“下一局我就不会谦让了,你小心点。”

谢锦程放入游戏币,摇头道:“请你放点水,给我点面子。”

“好吧,那我就给你一点面子,放一点点水,”时陌强调道,“先说好,只能放一点点,不能放多。”

谢锦程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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