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套路就如同赛马,以我方的上等马,赛对方的中等马,以我方的中等马,赛对方的劣马,如此才可致胜全局。
这姓苏的父女俩,知道阮君庭是不容易攀附的,就退而求其次,勾搭武文勋,刚好武文勋又是从来不嫌女人多的。
一个求财,一个求色,各取所需。
所以,苏合香刚才用酒泼她,莫不是……,是在为含光殿门前,武文勋来与她搭讪未遂,碰了钉子的事儿?
正琢磨着,就见苏合香站起来,笑盈盈向他们这边走来。
“合香方才莽撞,冲撞了王妃娘娘,承蒙王爷宽宏,不曾怪罪,合香感激涕零。今晚良辰美景,那边儿正玩得热闹,合香斗胆,想出一个字谜,给王妃娘娘逗个乐子讨个饶,不知王爷准不准呀?”
她分明是来挑衅的,却一面说得低声下气,又变着法子向阮君庭撒娇,可又偏偏让人无法直言拒绝。
凤乘鸾眉梢一扬,看来她活了两辈子,依然并不是很懂这裙袂之间的争斗。
这苏合香,并不是只在勾搭武文勋,她是在疯狂试探,妄想左右逢源,说白了,就是若能攀上阮君庭最好,若是攀不上,就退而求其次,武文勋她也能跟!
她明知她是南渊人,却偏偏要跟她猜北辰的字谜,这不是摆明了刁难!
这种事,连坐在对面的阮君泽都发觉不妥了,可他刚要开口,就被他的王妃给扯住了。
凤乘鸾现在是靖王的正妃,岂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她不认字?
这明摆着欺负外国人的事,太后娘娘都正笑吟吟地等着看笑话,就再没有旁人敢吭声。
“也好。”阮君庭轻拍凤乘鸾肩头,“爱妃就陪她玩玩吧。你是本王的正妃,将来,总免不了要与她们打交道,早些熟络点好。”
“是,王爷。”凤乘鸾温顺地从了。
她将他肩头的手牵下来,在袖中狠狠用指甲kei了一下,谁有空陪你应付这些乌七八糟的女人!
阮君庭就捏捏她指尖,给她kei。
凤乘鸾笑笑,正了正姿态,“好,合香郡主请。”
这一瞬间的姿态,便有藏不住的真身一闪而过,惊得上面正用指尖抵着额角的肃德微微一愣。
她当下收了手指,重新坐好,正眼重新看向凤乘鸾,却见她依然还是之前那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穿了身王妃的行头罢了,除了耿直与刁诡并存,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么,她刚才的一瞬间,看见的又是什么?
肃德早就知道,这个凤乘鸾,既然能拿下阮君庭的心,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只是她自从来了北辰,就一直装疯卖傻,极力敛藏锋芒。
她本以为,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想要降得住男人,最大的底牌无非不过是聪明、机警、乖巧、心思缜密等等,身上藏着的气质,也不过是温婉,端庄,或者仪态万方。
然而,这些都不是。
凤乘鸾身上,刚才一闪而过地,竟然是杀意,是浩然!就如同那日她在别苑里甩阮临赋的那一句记飞刀!
肃德心头一悸。
她又怎知,自己刚才看到的,是凤乘鸾前世十七年为帅,于战火烽烟之中,千军万马之上,淬励出来的魂魄,她所经历的风云变幻,是这些耽于后庭争斗的女子所永远不会了解的世界。
而阮君庭最喜欢的,也就是她认真时的那种杀意。
她与他,就像是两只皮毛华丽而又嗜血地凶兽,互相吸引着却不自知。
对于这种连肃德都不是很能看透的东西,苏合香自然更是看不透。
她还娇滴滴地站在阮君庭和凤乘鸾面前,卖弄般的开始出题目。
“王妃娘娘可听好了哦。园中花,化为灰,夕阳一点已西坠,相思泪,心已碎,空听马蹄归,秋日残红萤火飞。打一字。”
她说完,根本不看凤乘鸾,只对着阮君庭眨眼。
阮君庭右手自顾自低头倒茶,左手被凤乘鸾牵在袖中,翻过她的掌心,飞快地写了个字。
凤乘鸾一笑,“听起来倒是很伤情,不过却是个很普通的字,北辰官字写法的‘苏’!”
很普通?
那是人家的姓氏!
苏合香本来就没打算让凤乘鸾猜,她是奔着靖王殿下来的。
“呵呵,没想到娘娘连北辰的官字都认得啊!”
凤乘鸾矜持一笑,“也不是完全认得,比如你的名字,苏合香,我就经常会错认成苏合.欢。”
噗……
下面看热闹的,有人笑场。
苏合香的脸唰地一红,“多谢靖王妃指教!”
她讨了个没趣,转身要走。
“回来。”凤乘鸾不依了,“你出的迷,我猜到了,这酒,是不是应该你喝?”
喝就喝!
苏合香从宫女手里托盘中拿去一杯,干了!
北辰女人,向来都是酒量很好的,她不在乎。
她将酒杯向下一扣,“王妃娘娘,合香干了。”
“好啊,”凤乘鸾端着下巴思索了一下,“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个游戏这么好玩,你别这么快就走啊。”
“好啊,王妃请赐教。”苏合香傲然应了,她向来也是以才女自居,字谜这种东西,三岁就开始玩,还会怕你一个歪果仁?
凤乘鸾凝眉沉吟了一下,慢悠悠道:“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也打一个字。”
苏合香:“……”
凤乘鸾站起身,“怎么?猜不到?”
她歪着头想了想,“没错啊,是这么写的,很简单啊。”
苏合香向来舞文弄墨,卖弄风雅,是个中好手,玩字谜,都要带情趣的,哪里玩过这种,全是横!全是竖!
左右不过两杯酒,她想尽快结束在这里丢人。
“合香猜不出,请娘娘指教。不过,娘娘可别弄错了,北辰的官字,可是很难写的。”
凤乘鸾点头,“嗯,是很难写,但是越是难写,就越是要认真看懂每一个字的深意。”她回头冲阮君庭一笑,“若是看不懂,又怎么能长长久久地陪在王爷身边呢?”
凤乘鸾回手跟身后伺候酒宴的宫女要了两只小碗,将托盘里的酒,五杯倒入一碗,递到苏合香面前,“今日这个字,是亜,永远区居第二,永远被人压制的那个亚字!合欢,你记住了吗?来,干了吧?”
苏合香哪里想到她是要用碗喝,“这……”
“我自幼长在南渊,早就听闻北辰民风豪放,却没想到原来猜拳行酒,都是一小杯一小杯的,实在是无趣,合欢啊,你要是敢用碗喝,本王妃就陪你喝一碗!免得人家说,我以大欺小。”
她一口一个合欢,苏合香涨红了脸,“王妃娘娘豪气干云,可是您叫错人家的名字了。”
“哦,又错了啊?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太好,总是忘。”凤乘鸾笑眯眯等着她,“来,快干了吧?”
她说着,自己先吨吨吨,干了一碗,然后将空碗在苏合香面前一怼,“该你了,两碗!”
苏合香的酒量其实还是不错的,当下一碗下肚,只是稍微有点晃。
“还有第二碗呢,”凤乘鸾扭头看向阮君庭,“王爷,怎么北辰的郡主喝酒,还需要亲王的正妃一碗一碗地呈到面前吗?”
阮君庭抬头看她笑,“本王的爱妃,不需要给任何人斟酒。”
苏合香没赖掉,只好自己又将五杯并做一碗,干了。
她方才挑衅时还懂得一些收敛,此时酒劲儿上来了,就开始有些冲,“王妃娘娘,合香不服,咱们再来!”
凤乘鸾觉得这北辰的酒,实在是寡淡,根本不像想象中那么猛烈,“好啊,换你先。”
“合香自幼经常随父王巡视西南边陲,曾经逮到过一个南渊的教书先生,学了几天南渊的文字,今日,就跟王妃娘娘卖弄一下,”
苏合香看向被安置在角落里的那只被打了大翎的雪鹦鹉,笑道:“娘娘与那雪鹦鹉站在一处,也打一个字。”
凤乘鸾原本还含笑地眼中,霎时间凉了下来。
这个谜的谜底,显而易见,是一个“乖”字,凤乘鸾的乘字,折去双翼,那便是乖!
阮君庭喊她乖,那是喜欢她,疼她。
苏合香将那肥鸡比作她,说她乖,那是折辱她!
无论猜得出,还是猜不出,这一巴掌,都狠狠打在了凤乘鸾的脸上!
苏合香在笑她,嫁来北辰,就如这雪鹦鹉一样,去了翎羽,锁了铁链,关在笼中,即便是怒雪川上的空中霸主,也要变成一只鸡!
肃德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看她如何应对。
既然躲不掉,不如坦然面对。
凤乘鸾坦然一笑,“合.欢你果然博学多才,这个字,我猜不到,甘愿受罚。”
她咣咣咣将三只小碗,重重在宫女手中的托盘里摆成一排,命人倒酒。
苏合香有些微醺,晃了晃,咯咯咯地笑,“王妃娘娘猜不出?那要不要合香告诉你啊?”
凤乘鸾脸上骤然一冷,压低声音,“你敢说出来试试?”
说完,依然灿烂地笑,“呵呵呵,不急不急,容本王妃回去慢慢猜!”
她将倒好的酒碗端起,便要喝,却在送到嘴边时,被一只手挡了。
“爱妃,今晚你我礼成,莫要一个人喝醉了。”阮君庭不由分说,将那一碗酒给干了。
然后第二碗,看她一眼,“冷落了本王,可是要吃苦头的。”
说完,又是第三碗!
之后坐回座位,重重一坐,“爱妃,你……,继续!”
说完,便端端正正坐着,不动了。
凤乘鸾眼珠子转了转,懵了,傻瓜,我嫁来北辰又不是你的错,是我自愿来的,你替我喝什么酒!
别人说我从此羽翼折了,要被关在笼中,我难道就真的成了那肥鸡?
我从来都没怪过你,你却何苦将这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替我喝了这三碗!
你喝了酒,是要上树的啊!
回头我还要哄你下来!
凤乘鸾定定看看阮君庭,他坐在原地,眼帘微垂,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已经醉了,还是在强行克制……
不行,要尽快离开!
谁知,苏合香已经醉了,这一轮又得了便宜,便不依不饶,“来,王……妃娘娘,咱们再战,这一次,你出题!”
凤乘鸾哪里还有心思陪她玩,信口拈来道:“好,合香郡主正在洗澡,安成王路过,合香郡主抛给安成王一物,请问,是什么?”
噗哈哈哈……
一个女人洗澡的时候,来了个男人,能扔过去什么?
苏合香地脸霎时红了。
安成王正了正身形,咳了一声。
含光殿底下便猜什么的都有了。
凤乘鸾眼睛溜着阮君庭,生怕他出洋相被人拿捏了弱点,口中随便道:“谜底也不难,合香郡主不要想得太复杂!”
哦……!不要太复杂!
整个含光殿上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大家一起替合香郡主猜!
合香郡主到底该扔什么给安成王呢?
飞吻?
布巾?
香膏?
还是鱼泡?
低俗!宫廷夜宴,岂能如此低俗!
肃德的脸上挂不住了。
此时已近午夜,她眼见身边的阮临赋已经熬不住,便吩咐揽星几个将皇上抱回去睡觉。
之后,才指甲敲了敲御桌,对阮君庭道:“靖王啊,你这新王妃实在是缺少管束,酒宴行乐,本是雅事,这上不了台面地东西,岂能拿来捉弄王公贵族?”
阮君庭听见有人唤他,动了动,木然点了点头。
凤乘鸾见不好,慌忙挡在他身前,“启禀太后娘娘,臣妾的谜语,哪里不雅了?”
“你……”肃德手掌将桌案啪地一拍,“苏合香是有封诰的郡主,你岂能用她沐浴之事来做谜面?”
凤乘鸾眨眨眼,“没有啊,没有说她沐浴啊,她怎么沐浴,关臣妾何事?”
苏合香见太后都替自己说话,清醒了几分,“对……啊,我洗澡,遇到安成王,能……,能扔什么给他啊?”
“鱼泡!一定是鱼泡!保证没错儿!”
武存剑俯身在武文勋耳畔嘀咕,这种事,他最懂!
凤乘鸾开始往碗里倒酒,“一、二、三、四,合.欢郡主这是猜不出来了?那可是要喝四碗的哦!”
“鱼泡!就是鱼泡!”武存剑早就忘了刚才是怎么被阮君庭修理的了,声音更大。
苏合香听见了,本来就喝得有点懵了,根本不过脑子,过了脑子,她这黄花闺女,也不知道啥是鱼泡,见终于有人提点自己了,便跟着大声喊:“是鱼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