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锦鳞卫立时将手按在腰间千杀刃上,警惕道:“你们干什么?”
烛龙不紧不慢道:“诸位初来太庸天水,可能有所不知,你们现在是在南渊奇人龙皓华的船上,所谓太师出品,必属精品,眼下这个,就是龙太师的飞虎牢,本来是冲着你们殿下去的,不过既然你们殿下识相,令太师爱不释手,那就有劳几位代为试一下了。”
话音方落,两相短兵相接!
乒乒乓乓!叮叮当当!
火花四溅中,十个人挤在一起,明明实力相差无几,却谁都伸不开拳脚。
锦鳞卫虽功力略胜,却不敌龙牙武士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杀人机器,极其擅长巷战。
而且,笼中空间狭小,无法拔刀,每每手到腰间,就又被人麻利给按了回去。
于是,被人挑衅,还被人憋着打!
锦鳞卫浑身气都不打一处来,各个发了狠。
而烛龙几个龙牙又岂是吃素的。
两厢杠了起来,动了真格的,冲撞在一处,撼得船身在水上一阵晃。
反倒是负责出牙口挑事儿的西门错躲在了墙角,抱头自保。
船的另一头,阮君庭悠闲半躺在舱中贵妃榻上,感受到晃动,一双凤眸张开。
秋雨影从旁替他轻摇着扇子,“是凤小姐的人动手了。”
“嗯,让她玩,玩坏了,算孤的。”
“……,是。”
夏焚风将两拳砰地一撞,“早就想教训那些眼睛长在脑门上的锦鳞狗了,我也去!”
说罢转身就要出去。
“回来!”秋雨影低声喝道:“殿下借凤小姐的手杀他们的锐气,你去干什么?”
“打群架啊!好玩啊!”夏焚风嘟囔了两句,又只好回到阮君庭身边,双腿开立,背了双手,重新老老实实站好。
那姿态虽然端正,可耳朵却早就竖得笔直,暗暗帮着那边儿使劲儿了。
那一头,笼子里的十只困兽,既然施展不开真功夫,那就蛮干!
两边索性板住对方,摔倒在地,全部滚打成一团!
掰脚丫子,抠鼻孔,咬耳朵,无所不用其极!
角落里避难的西门错,最喜欢这种不要脸的打法,也飞扑进了人堆,干!
可他还没捞着什么便宜,就突然发觉一把冰凉的匕首,抵在了咽喉上。
倦夜伸手将人揪住,站了起来,甩了甩被扯得稀巴烂的头发,“酒喝够了,开门!”
烛龙也爬起来,正了正衣襟,“这就是锦鳞卫的能耐?光明正大地打不过,便使手段?”
“哼!劣种,不配与我等讲公平!开门!今晚的事,已经玩够了!”倦夜一向自持甚高,何曾如此猪狗不如的被人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弄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心中恼怒,说起话来也再没什么遮拦。
这是,门外响起几声响脆的掌声,就听凤乘鸾的声音响起,“好!好一个劣种!”
砰!
门被一脚踹开。
四下铁栏唰唰唰地收齐。
西门错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小姐救我”,就见凤乘鸾黑衣黑裙黑光一现,不知用什么手法,已经将他从千杀刃下救出,扔在了一边。
再紧接着!
砰砰砰!
狭小船舱空间中,地上还滚着七八个互相钳制的人呢,凤乘鸾脚下踩人,根本无所顾忌,招招要命,直取倦夜!
倦夜一向知道她发疯的时候狠,却不知她心智清明后,出手更稳,更准!
他一向只以为她不过是个承欢取宠的女人,却不知她曾是三军之帅!
轰!
船舱被凤乘鸾一拳轰了个洞,倦夜从里面飞了出去。
他身子撞在船舷上,还没来得及缓醒,就有被对面黑衣黑裙扑面而来,一只素白纤细的手,直掐了脖颈。
“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九御的兵,在打仗时,从不带粮草,无论人还会马,都以食敌人死尸而骇人听闻,是不是?”
话音未落,将人扔飞出去,接着,又是快如闪电袭来,劈头盖脸一顿胖揍!
打得看热闹的都躲得远远地,那人随时有可能连带着甲板,被凿穿!
枉费倦夜身为锦鳞卫精锐,在凤乘鸾的狂风暴雨非人虐待下,不要说反击之力,就连顶一句嘴的空挡都没有。
他哪里懂得被相思忘改造过的人,无论在速度、力量还是耐力方面,都不是正常人所能想象的。
凤乘鸾也是第一次在神志清明之下,动用体内尸毒带来的力量。
这种力量,让她能陷入疯魔时活剥司马琼楼,割颅沈霜白,杀光参旗军。
如今带了智商暴打一个锦鳞卫,实在是不在话下!
咣咣咣!
那小拳头所过之处,让旁边看热闹的都情不自禁捂住脸,替倦夜觉得疼。
等到倦夜的脸,已经被鼻血糊满,连挣扎的力气都使不出来时,她才将他砰地按在船舷上:“今晚要你记住一件事,‘劣种’这两个字,自今夜起,从你的脑子里,嘴里,心里,永远消失!不要让我再听见第二次!”
“嗤!”倦夜嘴里满是血沫子,依然不削一笑,“你以为,对皇太子来说,你算是什么?”
“什么?今日就让你看看,我是个什么!”
凤乘鸾眼光一厉,手中用力,将人一推,自己随之纵身一跃,两个人一同掼进江水之中!
这艘官船的后面,有一只巨大的尾橹没在水下。
尾橹飞快旋转,可以推进大船即使在无风的时候,也能逆水前行。
她推押倦夜,直奔尾橹游去!
此时,天色已黑,被尾橹卷起的强大水流扑面而来。
倦夜想要挣脱脖颈上铁钳一样的素手,却几次失败。
在船上,他被她揍得没有还手之力,在水里,更加占不到半点便宜。
借着船上传来的火把光亮,眼看着前面就是巨大的尾橹!
倦夜已经感受到激烈飞旋的水流刮过脸上伤口的疼痛。
忽的,后背被人用力一推,他的身子便逆着水流,不由自主地向着尾橹扑去!
这一去,便如飞蛾入火海,只怕是连骨头都要被绞得稀巴烂!
倦夜无奈间,想闭上已经肿得快要闭不上的眼睛了。
一生精勤,想着要报效皇朝,建功立业,到最后,却被一个女人打的没有还手之力,按在异国他乡的水下,死了个无声无息,尸骨无存!
实在是可笑!
罢了,罢了……
倦夜做好了受死的准备,却过了许久,都未见什么动静。
再睁眼时,置身其中的激烈水流不知何时已经停住了。
他面前,凤乘鸾用一只手,硬生生抵住了巨大的尾橹,正飘在他的面前。
她若是不呼吸,就如同一具尸体。
一个死人,是不需要呼吸的,所以在水下,她有的是时间。
凤乘鸾手指从肩头指了指自己身后,又指了指上面。
选择,只有一次。
要么,去她身后赴死,要么,上去,效忠于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恍如一万年那么长。
熬人,一如熬鹰,熬死十万神鹰,总会有一只海东青!
倦夜,犹豫了。
若是刚才就那么一下子死了,也算是成全他。
可现在,却偏偏又多了一个选择。
若是能活着,谁会想死?
更何况是这种毫无意义的死法。
他这一迟疑,心智便是一溃千里!
凤乘鸾嘴角轻轻一牵,指了指他腰间的千杀刃,之后勾了勾手指。
她要他献上锦鳞卫的荣耀,以示效忠!
倦夜胸腔中的气息越来越少,他已经没有时间选了。
那手缓缓按在匕首上,之后软软拔起,再然后,来不及递上去,便五指一松,整个人,连带着千杀刃,向下沉去。
……
扑通!
水淋淋如死狗一样的倦夜被凤乘鸾丢在甲板上。
其他四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锦鳞卫,无暇顾及同伴,只将目光齐刷刷看向她手中的千杀刃。
一个锦鳞卫,若是失了千杀刃,便是失了身份!
她拿了倦夜的千杀刃,就等于成了他的主宰!
凤乘鸾将那短匕在手中耍了个花,在四个人面前走过,“你们五个人,虽是随阮君庭而来,可终究是异族异类。在我的国土上,我的船上,我的家里,你们若是进退有礼,言辞有度,我太庸天水诸国也皆是礼仪之邦,定当以礼相待。”
她走到站在最后的残弓处,负手猛地回身,“可若是今后,谁再敢将‘劣种’两个字,哪怕在心眼儿里提上一提,我就让你们真的见识一下,太庸天水之人,是怎么处置异类的!”
她的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那高人一等的身量长相背后,依然藏满了倨傲和不服!
很好,若是这么容易就怕了,那边不是锦鳞卫,而真的是锦鳞狗了。
凤乘鸾湿漉漉的睫毛微微一垂,被头顶的月光在眼帘之下投了一小片扇面样的阴影,手中千杀刃便“嗡”地轻轻一鸣,反射出月色寒光。
她动了杀机!
就在这时,不早也不迟,秋雨影来了,手掌将凤乘鸾握着千杀刃的手背轻轻一推,顺便将阮君庭的披风,呈到她面前。
“殿下听说小姐落水了,特意叫属下来叫小姐回舱里去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千万别着凉。”
凤乘鸾手中千杀刃一转,收入袖中。
“嗯,知道了。”她裹了那猩红的披风,转身从半死的倦夜身上跨过,披风垂地,刚好拂过倦夜的脸,“反正,今夜,长着呢……”
船,继续按照原来的速度,逆水前行。
甲板上很快被打扫干净。
夜色静谧,一切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残弓四人将倦夜抬回舱中,又有夏焚风给送来了上好的金疮药,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才稍稍安顿下来。
这八只眼睛,相互看了看。
他们锦鳞卫,终究是侍卫。
更何况,他们此时,在别人的土地上,九御和黑骑大军远在天边,皇太子也摆明了偏宠那个女疯子。
而今晚这件事,说出去,也只能算是打群架吃了亏的小事,要怪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挨揍活该,他们若是不服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被人弄死了。
到时候,皇太子只要有心袒护那女人,就说五个锦鳞卫以身殉职,长老院和锦鳞卫大统领那边也必定不会追究什么。
可是,这口气,就这么咽下去?
这个怂就这么认了?
当然不!!!
长老院只知道皇太子殿下带兵返回太庸天水是为了夺回北辰的兵权,却不知道,他一直什么都没做,却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所以……
残弓看看昏睡过去的倦夜,“咱们的信鸦还有几只?”
重露冷冷一笑,“嘿,我知道了。”
——
子夜时分,黑色的大船,撕破江上夜幕而来,船头白色魂幡招摇,悄然停靠在清河码头。
船舱深处,两个和衣依偎缱绻在一起的人,十指相扣。
凤乘鸾张开眼睛,从阮君庭臂弯里利落起身,“到了,我上去。”
阮君庭怀中空了,便换了个姿势,用手撑着头,依然闭着眼,“万事小心。”
“嗯。”
码头上,聚集了数不清多少人,各个手执火把,将江边照得亮如白昼,却静默无声。
一只独眼的林十五,立在码头上,冲着大船行了暗城之人拜见首领才独有的大礼,“林十五,率清河码头信众,恭迎无间尊主驾临!”
凤乘鸾一袭金线玄裙,头戴白玉簪,前面,仆从打扮的凤家军开路,身后,龙牙武士紧随,踏过浮桥,上了岸。
“十五爷,好久不见。”
她在一群男人簇拥的中央,负手而立,身量并不显高,却异常挺拔。
嗓音不高,却是此刻偌大的清河码头上唯一可以发声的人。
穿的虽然是裙,可身上的肃杀和威压,却硬生生让这些穿裤子,披袍子的大气都不敢出。
看到凤乘鸾的那一刻,连带着林十五在内的,许多当初曾经在清河码头见过凤乘鸾的暗城众人,都不禁偷偷多看一眼。
一年的光景,这个当初跑来自卖自身的女子,如今重返时,竟然已经杀了玄殇尊主,与七公子平分天下!
林十五见她开口旧账重提,便一阵紧张,再偷眼看去,见她随身的护卫中,一个暗城的人都没有,又稍稍宽了宽心。
“尊主见笑了,十五有眼不识真神,当初多有冒犯,承蒙尊主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
他本以为这一奉承的话,顺便给了凤乘鸾一个不得不下的台阶,她也不好再为当初那些事发作了。
谁知,凤乘鸾凉凉一笑,从他身边经过,径直去了码头上当初关押女孩子们的那间客栈,“这下面,可还有女子?”
林十五慌忙叫人在前面引路,自己则紧紧在后面相陪,“启禀尊主,这花丛间的生意,向来是掌握在极乐尊主手里。”
凤乘鸾脚下一顿,声音稍凛,“十五爷的言下之意是,温卿墨的事,本座碰不得了?”
林十五等人慌忙退后躬身,“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提醒一下,以免伤了两位尊主之间的和气。”
“呵呵呵,”凤乘鸾今晚的容颜,在月光火把之下,如一块冷硬的白玉,此时即便是笑,也是冷得人头皮发麻,“本座与极乐尊主之间,一向和气得很!”
她入了那客栈,上了二楼,入内上座,由左右斟茶,倒也不客气。
只是那茶盏慢悠悠在指尖轻转,却始终未送到嘴边,“对了,十五,本座记得,去年被你五花大绑,替两位姐姐上船之后,她们二人又在这码头上滞留了几日,可有此事?”
早知今晚来者不善,而且,她果然要从那凤家小姐的事儿上下刀!
林十五脑子转得飞快,扑通一声跪下,所有人暗城之人,也全数随他匍匐在地。
“回尊主,十五听闻尊主归来,早已将那晚犯事之人一一查清,全都捆在外面,静待您发落!”
凤乘鸾微微卷曲的睫毛一挑,将手中茶盏响脆一撂,“好啊,带进来。”
被推进来的,共有七人,全都是这码头上的下等货色。
凤乘鸾一眼瞥去,喉间便如有一根刺,哽得生疼。
她的初初,是何等的好女儿家,就那么活生生地被这些畜生糟蹋了!
咔嚓,她手中茶盏裂成无数碎片,唰地,弥漫如箭雨,飞向屋中跪着的所有暗城之人!
登时之间,惨叫声一片!
所有人同时捂住左眼,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剧痛之下,却没人敢声张。
偶有几个想要动手的,也立刻被龙牙武士制住。
这屋里,唯一没有受伤的,只有林十五。
因为,属于他的那片瓷片,正扎在了左眼黑色的眼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