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楼这几天怎么这么卖力?”
“不晓得呀?前几天还拖泥带水的做不好一碗银耳雪梨炖瘦肉呢,现在跟疯了似的咧。”
涂宴楼的伙计们这几日都谈论着虞小楼,除夕已过,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之间的这段日子,是没什么客人上门吃饭的,多半都是提着礼来给屠佛老爷拜年,有事相求,趁着过年喜庆的日子,有什么也好说话些。
伙计们自然就清闲了,忙忙碌碌挣了一年的钱,也有机会去在这南京城里好好置购些东西,买一身新衣裳也好,去找个地方喝几杯花酒也好,总之是好不容易有这么几天,岂能不好好放松放松,不明白休息的人,自然也不明白卖力工作。
虞小楼没有工钱,这辈子也没消遣过,现在有吃有喝,整日不用为性命提心吊胆,他反而倒有些不适应了,但他这般卖力学习,练习菜品的原因却不是因为无聊。虞小楼始终忘不了他将自己第一次做成的那一碗银耳雪梨炖瘦肉端到吴晴面前的时候,吴晴掀开盖子,细细的品味着那一盅佳肴,神情里满是心满意足。
“真好吃......”
吴晴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好像彻底点醒了虞小楼,虞小楼一辈子也没像那一刻那么满足过,或许吴晴还不知道那一盅银耳雪梨炖瘦肉是他虞小楼做的呢,他看着吴晴那笑颜逐开的样子,觉得她纯净、简单,像极了天上飘絮的白云,绝不会沾染世间的俗气。
虞小楼想着就这么做好一道药膳,不仅仅是在救吴晴的命,更是让像她这样地位的女孩子也能够满足开心。他好像终于做成了一件事,虞小楼这样想着,自己也觉得开心极了,好像他一直以来飘摇无法落地的心,终于回到了地面。
就是那么一刻间,一个简单而满足的笑容替虞小楼做下了决定,他要学会这一千道菜,虞小楼单纯的一位,当他学会这一千道菜,吴晴吃完这一千道菜,她就会药到病除,从此摆脱什么活不过十八岁的厄运。
虞小楼打定主意了,这第一道菜完了,他就要学会第二道,才这般日以继夜的努力练习,每次疲惫到不想再握起菜刀,不想再看到案板上的那些的食材的时候,吴晴的笑容好像就浮现在他的眼前,那让他一点抵抗力也没有的笑容,让虞小楼拖着疲惫的身子,又一次握起菜刀,重新回到了灶台前。
整个涂宴楼都好像放了假,却只有虞小楼一只窝在厨房里,除了睡觉几乎连门都不出,在又一次失败之后,虞小楼终于有些憋不住了,走出门想要透那么一口气,在继续下去。
“这做菜呀,你着急也没用,大过年的,咱们出去消遣去!”虞小楼看向说这话的人,正是那小毛头。
小毛头一副古灵精怪,上窜下跳的样子,似乎一刻也安定不下来,像极了一个小猴子,虞小楼每次看见他都有些想要笑出声来。小猴子手里掂着钱袋,神情得意的样子,辛辛苦苦做了一年的工,如今手里有了俩钱,不大手大脚的花他一次,小毛头是怎么也痛快不了。
“你请我去喝花酒啊?这大白天的还早了点吧。”这不是第一次有涂宴楼的活计叫虞小楼出去潇洒了,可是个个都是喊他去喝花酒,虞小楼想想自己还欠着份卖身契就连连摇头,想来这小毛头恐怕也是叫自己去喝花酒的。
小毛头挑起眉毛,用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着虞小楼,嘴上似笑非笑的,摇着头连连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啧啧,没想到你色心不小嘛!谁叫你去喝花酒啊。咱们玩点别的去!”
小毛头的话倒反而让虞小楼有些尴尬了,不过虞小楼也觉得在这厨房里憋的时间久了,他也有些头昏脑涨,既然不是去喝花酒,和小毛头一起出去玩玩也不坏,他还没在这南京城里好好看看,何况这小毛头人也有意思的很。
虞小楼装好了仅有的二十多个大洋,随着小毛头出了涂宴楼上了街,一路上小毛头给虞小楼一间间一个个的介绍着这街面上的玩意儿,这南京城里的洋人远比北平要多的多,西洋人的新鲜物件也就多乐不少,虞小楼这一件还没把玩够呢,小毛头就赶紧拉着他往下一家去了,小毛头紧紧张张的,好像赶着去什么地方似的。
小毛头扯着虞小楼,穿街过巷的,虞小楼本想好好逛逛,却被小毛头扯着怎么也看不好。
“这些都不好玩,我带你玩好玩的去!”
小毛头嘴里嚷嚷着,虞小楼只觉得好像走了有一段时间了,离涂宴楼也有些远了,却还不见小毛头停下脚步来,路边的建筑也由高大豪气,变得低矮起来,虞小楼心里想着估计这是到了平民居住的地方了吧,远离了涂宴楼所在的繁华地带,到这儿平民住的地界儿来,能有什么好玩的。
“到了到了!就这儿!别看这地方偏僻,里面好玩着呢!”小毛头带着虞小楼在一栋稍稍高起的建筑前停下了脚步,指了指头顶的牌匾。
虞小楼抬起头看了看这建筑,建筑只有简简单单的两层,上面都落满了灰尘,门窗紧闭,不见一点光透进去,里面也穿不出一点声音进来,这门口还沾着两个彪形大汉,凶神恶煞,一左一右在门的两侧,大门虽然敞开着,却挂着两片厚布门帘,看不见也听不着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有人进来或者出去,都由着两个大汉打开门帘,一旦人离去了就立马关上。虞小楼看向牌匾,牌匾上写着这神神秘秘地方的答案。
“金钩赌坊”
原来这小毛头说的好玩的地方,就是这个赌坊啊。赌坊虞小楼在北平见得多了,各个都是人声鼎沸,里面嬉笑怒骂什么声音都有,大门也是敞开了做生意,却从没见过这么神神秘秘的赌坊,不仅貌不惊人,整个赌坊都被盖得严严实实,一点里面的样子也不透露出来。
“这赌坊有什么好玩的?”
“进去就知道了,走走走!今儿我请你!”小毛头拉着虞小楼。
虞小楼苦笑着点点头,这小毛头一年到头也不过十几二十个大洋,够在这赌坊里消遣多久似的,不过毕竟他也从没去过赌坊,进去看看得了。
二人走到了赌坊门口,小毛头伸手掏出两个银元,交给了门口的两个大汉,大汉掀开门帘,放了虞小楼和小毛头进去。虞小楼暗暗吃惊,这赌坊他见得多了,没见过还要掏进门钱的,这小毛头才几个钱啊,这就甩出去两个大洋了,脸上一点舍不得的意思都没有。
虞小楼进了门帘才发现这赌坊里原来还有玄机,两盏幽暗昏黄的灯点亮了一扇通往地下的门,这大门上又是鎏金书写金钩赌坊四个大字,面前又站着一个大汉,带着面具,为虞小楼和小毛头引路。
“二位可知道我们金钩赌坊的规矩?”那引路人问道,小毛头点了点头,那人也不再多言,只是打开那扇通往地下的暗门,小毛头和虞小楼便走了进去。
小毛头轻车熟路,显然已经是里面的常客,虞小楼觉得这赌坊诡异的很,而小毛头却是放心大胆的在前面走着,虞小楼几步追上小毛头。
“这赌坊什么规矩啊?”虞小楼问起小毛头。
“不许在外谈论起他们,他们消息灵通,若是谈起了,一定不会再让你进。不许打听赌坊的事。还有最奇怪的一条,是谁进这赌坊都有两百大洋的赌本,是赌坊送你的,但是你要了这赌本就必须赌,赌输了则罢,赌赢了那钱你不能带走,但是会存在你的账上,下次来了接着赌,赢到两千块大洋的时候,你就可以把钱全部领走。”
虞小楼听小毛头说着,琢磨着这规矩,这最后一条规矩倒是十分有趣,乍看之下似乎是赌坊为了鼓励客人多多来而提供的好事,这平白无故就给你两百大洋的赌本,难怪这小毛头甩出去两个大洋一点也不心疼。但是虞小楼心里是知道赌坊绝不会做亏本买卖,这最后一条规矩实在是值得琢磨。
言语间二人就到了这真正的金钩赌坊,里面修的是金碧辉煌,正是外面的破楼里藏着这么一栋豪气的赌场,里面筛子牌九麻将应有尽有,这南京城好赌的洋人也不少,赌坊里还专门添了几张供洋人玩的扑克桌,还有些桌子上玩的是什么虞小楼压根就没见过。
“二位是领帐还是开赌本?”赌坊的活计看见虞小楼和小毛头,赶紧凑了过来,虞小楼这才发现这赌坊里除了门口的两个大汉,其余的活计都带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我有账,这位爷是第一次来玩!”
虞小楼猜也猜到了,小毛头自然是有一本属于他的帐的,而且估摸着他还挺会赌的,如若不然早就输的一干二净,凭他那二十来个大洋,在这里能玩个屁都是高抬他了。
“这位爷跟小的去开赌本?”
“不用了,我有钱。”虞小楼思忖了片刻回答着。虽然看不见小二面具后的表情,但是虞小楼能感觉到他的话让小二有些愣住了,这平白无故送你二百大洋的赌本,怎么会有人不要呢。
自打虞小楼经历这么些事以来,他便始终怀着个心眼,赌坊老板也不少傻子,绝不会平白无故送人二百大洋,但是其中有什么玄机,虞小楼这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出来,还是不要的好,况且要了这赌本就得赌,虞小楼是抱着看看新鲜的心思跟着小毛头来的,等他琢磨出来了,再要也不迟。
活计不吭声的退了下去,虞小楼能够感觉到那小二的目光在盯着他,虞小楼跟在小毛头的身后,小毛头把他账面上赢的钱都要提出来了,竟然有一千多块大洋,倒是没想到小毛头已经靠着那二百大洋的赌本已经赢了这么多钱,再让他赢上几次,他不就可以把这两千大洋全部取成现钱,平地野鸡成凤凰。
“哎!小楼!你会赌钱吗?”小毛头一边转悠着,东望望这桌,西望望那桌,迟迟没有下注,扭过头问起虞小楼。
虞小楼摇了摇头,小毛头驻足侧身过去,对着虞小楼耳语起来。
“我教你啊,这赌钱啊,我们这号就是小鱼小虾,怎么玩的过庄。所以要会挑桌,哪一桌有冤大头,就去哪一桌下注,冤大头下什么,你就下反着的,十把里至少能赢个六七把,稳赚不赔。就算赔了,也就倒霉那么一次,收了手下次来还是赚的!”
小毛头说的头头是道,虞小楼饶有兴趣的听着,他心想若是赌钱这么容易,那岂不是人人都能赢,人人都赢了,谁是那个冤大头呢。虞小楼没有反驳小毛头,他觉得这其中肯定有诈,只是他压根想不出是哪里有诈。
凡赌必千,庄家出千那是心知赌明的事儿,但是庄也得保证客人源源不断,所以不到那影响店门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搞这些手段的,一来臭了名声以后不会再有客人来;二来传出去这帮子人也别想在道上混了。
小毛头转悠了很久,挑了半天,才选定了一桌,把身子挤了进去,虞小楼站在他身后,静静的看着赌局。
“押大押小!买定离手!”
这一回小毛头没下注。
“大!老子不信这个邪!”
“好咧!开!六点小!”
“哎哟喂!”
虞小楼和毛头都把目光转向哀号的那个人,那人衣着不菲,但看神情倒有些烦闷,应该是输了不少钱了。
“押大押小,买定离手!”
“老子还押大!大家信我!谁家小孩儿天天哭,哪个赌客天天输!”那人喊着,桌上几个散客听着话也跟着下了大,小毛头却把一百大洋的银票全都下在了小上,虞小楼点点头,估计这衣着不菲的男人就是小毛头嘴里的冤大头了。
“哟,客官玩这么大!”小毛头也顾不上应他,只想着快点开。
“开!四点小!”
小毛头兴奋的手一拍桌,把那成把的大洋都揽入怀里,虞小楼这么一眼扫过去,恐怕得有个一两百大洋,照这样玩,难怪小毛头能赢到一千多大洋。
“不玩了不玩了,押大押小这也太倒霉了,换一个换一个!玩大的!去给我取钱来!”
冤大头挥了挥手,烦闷的朝着活计吼着。
“好咧,您请楼下稍后,我这就给您把钱拿来。”
虞小楼不解的望向小毛头,小毛头解释起来。
原来这金钩赌坊地下共有三层,这一层是给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玩的,最大押不过一百大洋,最小随你押。往下一层,最少得押一百大洋,最多可以押一千大洋。还想玩大的就要去最底下一层,最少一千大洋,多则不设上限。
“走!咱们也下去!今天吃定这个冤大头,运气好我今儿就能把这两千大洋拿出来!小楼你就是我福将了!”
小毛头也跟着那冤大头下了楼,虞小楼点点头跟在小毛头的身后,他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他想了又想,却又看不出个端倪来,只好跟着小毛头下了楼。
这地下二层的人就要比上一层少了不少,很多桌子都空着,也没了那些赌徒的喧哗喊价,能下的这一层的恐怕都是些高手了,绝不会一惊一乍的,赢才是他们最关注的事,像虞小楼这样围观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了,都各自赌各自的,只剩下虞小楼这么一个傻站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