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冲动。”无息长老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耐心地看着它融于掌心。
“老头,你年纪大,我可以让你。”
“哈哈,谢谢你,孩子,不过你可以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我的命,说不定不用打,我也自愿给你呢!”
“不行!我要你心服口服,这样你才不会有怨言。”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最后一个,你的性命,今日我非取不可。”
“你要我的性命,又是嫌弃我活太久?”无息长老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可不是自愿活这么久的。
“不是,我希望你活越久越好。”
“这我就不懂了,你既说要我的性命,又说让我活的久?”
“你活的久,她才能活的久,”雪花落在姬孪灵剑上,瞬间化成雪水,发出“滋滋”的声音,汎尘从袖子里取出一根木桩,丢在无息长老的身边,说道,“你跟我打,如果你输了,我给你下诅咒。”
无息长老捡起台阶上的木桩,看这雕工,是用尽了心思,问道,“你不是希望心甘情愿吗?那么说来听听,什么诅咒,也好让我知道,才能做到无怨无悔。”
“在你有生之年,你要护她一世周全,她若死,你也会死。”
无息长老笑了,果然和那女娃娃有关,问道,“那我若死了呢?她会怎么样?”
“她不会怎么样,还有其他人会保护她,和你一样的人,被下了诅咒的人。”
“所以说,这个诅咒是单向的,别人会因她的死而亡,故而会保护自己一样去守护她,她却不需要为那些守护她的人付出同样的代价。”无息长老不得不佩服这个少年细腻的心思。
“是这样,但我也不会逼你,我希望你自愿,你有选择的权利,要么杀了我,要么被我下诅咒。我说了,我可以让你,允许你先砍我两刀。”为了公平起见,汎尘自愿让步,约束自己的力量,这就是他经常带着一身伤回到古今阁的原因,他要一刀一剑亲自为她打下这片天下,为她创建一支守护她的死侍。
有太多人希望汎尘死,因为他的强大,让人眼红,让人憎恨,让人除之而后快。当汎尘开出这样的前提,很少有人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
用汎尘的话讲,无息长老是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他认为比较强大的人,有资格守护他爱的女人。
无息长老不解,问道:“你明明可以自己守护她,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我只剩下四年的寿命,我陪不了她那么久。”汎尘说出了心声,这就是他明明很爱她,最后还是决定忍痛将她推向亚炽的原因。亚炽是吸血鬼,他若爱她,必然会陪伴她一辈子,吸血鬼的寿命多长啊,可以陪她很久很久。
汎尘曾怨恨过夕瑶,苛责她竟然敢忘记他,区区一个复苏礼,怎么可以说忘就忘呢?
汎尘也曾想霸道地命令夕瑶,既然她不记得他,那么命令她重新记得他,牢牢地刻在心上。
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不是因为恨她,而是因为爱她,所以希望她今后过得好。
汎尘能感觉到,夕瑶似乎重新爱上了他,他却没有机会感到幸福,因为他没有时间。在心动的时候,快刀斩乱麻,难过是一时的,幸福才是一辈子的,一切都值得。与其让她四年后因为他的离世感到一辈子的悲伤和孤独,倒不如换她一世无忧生活,一个爱她的人,时间久了,她也会爱上那个陪伴她的人。
“孩子,如果这是你的遗愿,即使不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我也愿意帮你,帮你守护她,”无息长老提议将诅咒的方式换成一个约定,“显然,你已经对很多人下了诅咒,少我一个老头,应该也不碍事。但你若实在不放心,我可以把她接到昆仑山,我可以保证,没人会伤到她。”
“她不喜欢寒冷,这里太冷了,”汎尘仰起头,任由雪花落在他的脸庞上,脸上的伤疤早已愈合,心里的创伤却是永存的,应该会持续到他死亡的时刻。雪花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化成雪水,融入他蓝色的眼眸,从他眼角滑落,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他喃喃地说,“今日她成婚,他日将一世无忧,换一份长久的幸福,这天下都将属于她一人,无人再敢欺负她,各大种族的领袖,将保护自己那样保护她,即便我不在,必然也无人敢伤她分毫。”
无息长老感慨道:“世间红尘一瞥,唯爱方可长存,且永固于人心。”
汎尘早已不再责怪亚彦妠,他反而感谢她,让他有机会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做些有用的事。如果不是亚彦妠,汎尘相信,那个傻瓜一定会执迷不悟,紧追他的步伐,生与死本不可怕,可怕的是相爱的人生离死别。
汎尘回忆起夕瑶的脸,脸上浮起一丝带着厚重忧伤的笑容。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又过去了一年,他还是初遇她的那个少年,外表冷漠,内心炽热。
古今阁夕瑶的自残行为,汎尘难受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冷漠地说一句够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够了,说出口时有多心痛,但他知道,只要他表现无所谓,亚彦妠不会真的杀夕瑶,夕瑶是吸血鬼,她身上的伤口还是会自行愈合。
对汎尘来说,最难过的莫过于古今阁的那场拥吻,夕瑶和亚炽。没人知道,汎尘跨出门槛的时候,有多艰辛,他多想瞬间将亚炽撕成碎片;也没人听见,汎尘心里滴血的声音,无人问津的哀伤,只有他自己独自承受。
吸血鬼亚绔之战,亚炽把夕瑶关进棺材,区区一层棺材能有什么用,隔不开真正的危险,夕瑶没有被闯入者攻击和伤害,全都是因为汎尘,他在外面守护她,为她扫清所有障碍。西岚殿唯独亚炽的院子没有被吸血鬼入侵,也只有闯入亚炽院子的那些吸血鬼才被烧成灰烬,只因为夕瑶在亚炽的屋里。
当汎尘打开棺材,关在里面的夕瑶却以为来者是亚炽,她喊的每一声都是亚炽的名字,汎尘沉默不语。
当夕瑶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为别人求他。夕瑶那句“你太冷血了,我恨你!”重伤了汎尘的心,她不知道,他可以对任何人冷血,却唯独对她一腔热血,甘愿为她做任何事,包括最后出手救亚彦妠也是因为夕瑶。
当夕瑶端茶送水来到古今阁,香薰炉里烟雾缭绕,她的食指按在汎尘不安的眉宇间,他睁开眼,眼眸里出现那张魂牵梦绕的脸,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烟雾缭绕,熏得她的眼睛有些湿润,显得更加动人。汎尘只一眼,对他来说就是一场梦幻般的动容。
汎尘心想,我好不容易下的决心,放你走,给你自由,让你过你想过的生活,见你想见的人,爱你所爱的人,你又何必再来招惹我?我怕自己会不够坚定。
他明明动心,却强忍着想拥她入怀的心情。太多的难言之隐,厚重的苦涩,谁能懂他的苦心?他违心地赶走她,他只是害怕自己不够坚定,会忍不住想留下她,忍不住会自私,想让她陪他,共度最后的几年光阴。当她走了,古今阁里残留着她独特的气息,这样微弱的方式,对他来说,却如同一豪华奢侈的盛宴。他浇灭香薰炉,抹灭多余的气味,只为留下她人去楼空的余味,缅怀他心里的相思之苦,而她身上更浓郁的气味是药味,汎尘知道那是替亚炽更换的药味。
当汎尘深受重伤,发着低烧昏迷不醒。汎尘做了一个温暖的梦,梦到夕瑶爬上了他的床,钻进了他的被窝。只有在梦里,汎尘才敢用力地抱紧夕瑶,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永远不要醒,一直抱着她。可当他清醒,发现这不是一个梦,而是现实的时候,他反而感到失落,因为现实里,他不能放任自己的情绪,他只能做对的事。
多少个夜晚,汎尘在古今阁里削刻木桩,用于诅咒,护她一世平安。刻下的每一刀,无不回忆起在闵德府的情景,他一样认真地雕刻,雕刻只属于他和她之间的故事,许下只属于他们的承若,永生永世不背叛她,没有“爱”这个字,却是最爱的承若。
无息长老起身,走到汎尘身旁,心道,前世的你,可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白茫茫的雪地,却让汎尘想起血红的满园蔷薇,只有汎尘自己听见,心脏一阵阵抽搐的声音,绞痛得令人窒息,爱是无言的,却会带来连锁反应,连副作用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丝毫不让人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结束了,按照汎尘期望的那样,进展顺利,没有任何阻碍,因为都已被他一一扫平。
“老头,喜欢我的剑吗?送你可好,反正我也用不上了。”汎尘冲无息长老无邪一笑,那张干净无瑕的脸庞,让所见之人永世难忘。
不等无息长老回话,“咣当”一声,汎尘松开手指,姬孪灵剑双双落地,溅起台阶上的雪花。
汎尘走下台阶,一步一个脚印,他留下的足迹和他的背影一样,孤傲绝决,清冷落寞,明明是一个急需温暖的少年,却固执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坚守心中的那份深沉的爱。
绝尘低吟仅一瞥,固守繁华为瑶觞。对汎尘来说,她夕瑶就世间最难舍弃的瑶觞,却无法替他汎尘满斟。
汎尘走到悬崖边,嘴角向上扬起,勾勒起一抹完美而凄凉酸楚的弧度。悬崖边,寒风凛冽,银白色的长发肆意飘扬,雪白的袍服,躁动不安,在风雪里尽情起舞。风雪发出的呼啸声仿若一支死亡进行曲。
“四年,曾经以为太短,如今倒是觉得太漫长了,多出来的,还给你。”汎尘对着天空说道,合上了双眸,身体前所未有的轻飘。
“原谅我,给不起;对不起,我已尽力;再见,心爱的你。请你,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