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章生得远比寻常四五岁孩童高壮,若是他老老实实的,傅七一只手拎他还拎得动。偏是在叫蒋苓分了神的时候,叫傅章用力再一挣扎,手上就抓不住,叫傅章挣脱开去,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连着地上尘土也扬起一片来。
傅章摔下地固然叫了声疼,蒋苓也吓了跳,立时蹲到傅章身边,伸手要去搀他:“八郎,你可疼不疼?”
如何不疼!傅章只觉着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正要放开嗓子哭几声,叫蒋苓这句一问,生生把到了嗓子眼的号哭咽了回去,一骨碌爬起身来,反手在脸上一抹,把眼泪抹干净,哼了声:“不疼。”因怕蒋苓不信,又重申了回:“一点也不疼呢。”
蒋苓点一点头,伸手来拉住傅章,又与傅七道:“七叔,是我的主意,不干八郎的事。他才多大,能懂甚,不过是讲义气。”
凭是多大的小郎君,都不喜欢叫人看得小了,便是傅章也不里外,看着蒋苓说他小,大为不满,还要再争,叫傅七一手一个拉到扶疏堂前,交于林氏发落。
林氏听着蒋苓与傅章两个抢着认错,真是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
要责怪,断没有责怪客人的道理,且蒋苓身上那套衣裳,不是傅章给她的还能从哪里来。待要不责怪,两个孩子现今已这样胆大,不加些教训,还不知能闯出甚祸来。
便是林氏从来杀伐决断,遇着这俩天魔星,竟也是个无可奈何。
因看傅章身上都摔得脏了,只得叫人先将傅章带回去梳洗更衣,又将蒋苓招到面前,拉了她手道:“三娘,八郎小哩,不懂事儿,他的话可不能听,下回他要再胡闹,你来告诉我知道。”
要是寻常小娘子,听着林氏这话许就顺势认个错,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不想蒋苓性子往好了说是个正直的,竟是道:“伯母,不关八郎的事呢。傅七叔说要您答应了才肯教我骑马,可三娘知道,您怕我摔着,不会同意的,才想出这法子来。八郎是听我的。”
林氏叫蒋苓说得哭笑不得,倒又觉着这孩子虽是顽皮,可性子倒真是好说个诚恳,因此耐了性子道:“三娘又没来问我,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不肯答应呢?”
她说这些原是个讲道理的意思,偏蒋苓是个打蛇随棍上的,听着林氏那话,就缠着林氏答允她。在家时,蒋苓但凡要个甚,总是这般地缠着蒋璋岑氏说话,只消她一撒娇,便是蒋璋也拿她无可奈何,岑氏也只得依她,更不要说二兄蒋存智了,更是要甚给甚,今日一样拿出撒娇的水磨功夫来纠缠林氏。
林氏一生三儿一女,儿子固然不能扯着娘袖子撒娇,便是唯一一个女儿,年纪也大,这般小女儿态已是许久不见,原本对蒋苓就有喜爱,叫她这样一缠,哪里扛得住呢,只得道:“你阿娘将你托付给我,原是照料你平安的意思,要有个意外,我把甚面目来见你阿娘?骑马可是不能答应你,倒是射箭,你要拉得开八郎的弓,倒是好叫傅侍卫指点你一二。”
蒋苓听说,松开林氏袖子,把手指点了下颌,认真想一想,慨然点头。点头不说,还伸了小手指出来要与林氏拉钩,引得林氏掩唇而笑,也伸了手指去与蒋苓勾了勾。
因蒋苓身上还做男童打扮,林氏就叫阿苗带她下去梳洗更衣。
蒋苓将要退下去时,又认认真真地与林氏行礼认错,才叫阿苗抱了下去。
看着蒋苓出去了,林氏这才长出一口气,把手指按了按两边太阳穴,与身后替她按肩膀的的丫鬟阿肖叹息:“我只道阿岑是谦辞,哪里晓得有过之无不及,只是该知礼的时候,倒也懂事,叫人恼也不是爱也不是。”说了又是摇头一笑。
阿肖笑道:“这才是咱们这样人家小娘子的气派呢,错也错得有担当,不象那些文官家的小娘子,对了不肯夸耀,要显着谦逊,错了更不肯认,唯恐坏了名声去。却不晓得,敢做敢当才气派哩。”
林氏笑着点头,正要再说,就听着门外脚步声,又有丫鬟的声音道:“八郎,慢些走,仔细摔着。”
话音未落,就看着门帘子一动,却是傅章闯了进来。
原来傅章也是个有侠气的,且又同蒋苓好,看着蒋苓一力承担罪责,怎么忍心,唯恐林氏怪责蒋苓,换了衣裳又匆匆赶来,要替蒋苓分辨,道都是他夸赞了傅七叔的缘故,不碍蒋家姐姐的事儿。
林氏本不欲怪责蒋苓,叫傅章这么一求,反倒是得着了主意,拿捏着要傅章答应日后用功,不然就要告诉蒋苓的阿娘去。
傅章听说,一下气馁了,嘟了嘴,把两只小手在身前扭来扭去,久到林氏要以为他不肯答应,不想傅章还是点了头,又与林氏道:“阿娘,您答应了的,可不能告诉蒋姐姐阿娘知道。”
林氏忍笑答应,到了晚间傅廷芳回来,林氏就把傅章和蒋苓两个小鬼闹出来的事同他提了一笔,又夸两个孩子有义气,争着认错。
傅廷芳听说,也是一笑,一面拿手巾擦手一面说:“蒋兄家的教养还是信得着的,当真好说句父慈子孝,弟兄友爱。他家大郎道是要为国效忠,为父亲分忧,一连往兵部递了三道本章,今儿已批下来了。下月随军粮一块往陈国去。”
林氏听说,倒是呀了声,叹息说:“我听着她家四娘出痘凶险得狠,看着不太好。要是大郎出征前能痊愈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到底父女们连心。”
傅廷芳倒是不以为然:“蒋兄不是这等儿女情长的,好不好的,都碍不着事。”
这话听得林氏满心嗔怒,啐了傅廷芳几句,到底不忍把自家孩子拿来做比较,也就丢开了手。
又说蒋存孝这里得着兵部回书,满怀欢喜地来见岑氏。
岑氏这些日子叫蒋茉累得人受了一圈,脸上也现出憔悴来,瞧得蒋存孝都不忍起来。
蒋存孝只把好言安慰岑氏,道是四娘就是看着阿娘一片慈母之心也不忍就这样离去的,早晚能痊愈,要她醒了,看着阿娘憔悴若此,又怎么能安心呢?
只是蒋茉糊涂时那些话,家里人哪个不知道呢?蒋存孝那几句劝慰的话连着他自家也不信,何况岑氏。只有蒋茉对比在前,就是这几句哄人的话也叫岑氏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