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氏看在眼里,不免觉得都是蒋存信,又怜悯他身子孱弱,不敢很说他,正想叫他去劝解一二,不想蒋存信已地道:“阿娘,四兄原本就要去军前,大兄又立了功劳,四兄怎么能安心呢?”他身体孱弱,说到这里已是喘息不已,可这些未尽之言已叫岑氏变色。
这话她说得,赵氏也说得,便是蒋芳蒋茜都说得,可五郎才多大,将将五岁,寻常五岁孩童正是憨吃憨玩的时候,他竟能想到这些,直好句近乎妖异,这要是传将出去,只怕祸事就在眼前,是以一把将他的嘴捂住,又说:“五郎禁言。”
这时蒋苓与蒋存义两个已一人一句地顶上了,哪个也不肯退步。
蒋芳急得跺脚,又去点蒋苓额头:“你是个小娘子,安安分分的不好么!”
蒋茜却是去骂蒋存义:“你多大,她多大?你还是小郎君哩!你与她赌气,你也有脸!还不退下了。莫惹阿娘生气!”
蒋茉也在一边劝道:“自家兄妹,作甚这样认真,各退一步也就是了。”
无奈两个执意不听,只要比箭,一人十箭,只看哪个射得准的多,哪个便赢了。
岑氏听得射箭赌胜,再一想,又问赌注是甚,蒋苓扬了下颌道:“四兄输给我,就要好好练箭,哪里也不准去!”
蒋存义叫她气乐了:“要你输了呢?”
蒋苓将他瞟一眼,将手指举起来:“我输了,拜你为师呀。”
蒋存义听着这句,大声道:“一言为定!”
不待蒋芳蒋茜阻止,两人已是击掌为誓。
岑氏看得这样,心上忽然一动,就把脸转过来看蒋苓,看着蒋苓脸上带着笑容,忽然就吐出一口气来,指着蒋苓与蒋存义道:“即如此,我给你们两做个裁判,如何?”
蒋苓点一点头,又拿眼去看蒋存义,一副瞧手下败将的模样,瞧得蒋存义火气上升,大声道:“好!”
除着蒋存信身子不好,赵氏要回自家院子以外,一行人到了演武场。
演武场上竖着两个草靶,又有两个部曲一人捧了把一钧力的反曲弓,每把弓,各配了十支箭,正等着蒋存义蒋苓兄妹。
蒋苓又说:“我是阿妹,自当礼让四兄,四兄先请。”
从岑氏的多福堂到演武场很有一段距离,一路走来,蒋存义的怒气已少了很多,叫蒋苓说了这句,一下又顶了起来,大声道:“你可别后悔!”
一把从部曲手上拿过反曲弓,掂了掂,抽箭搭弓,一箭就射向三十步外的草靶。
从来射箭讲的是心定神凝才有准头,什么连珠箭,什么三箭齐发,一面是经年的战将,气定神闲已成惯例,一面是孰能生巧,常年苦练的结果。可蒋存义这样的儿郎,便是他从出娘胎起就开始习箭,也不过十来年,叫蒋苓这一激,心思不定,手上就失了准头。
往常蒋存义不好说十发十中,也是十有九中,今儿准头却是离谱,头一箭就偏了,这一偏心内更慌,下头几箭自然更失水准,十支箭里只中了六支,这结果叫蒋存义脸上涨得通红。
而蒋苓自受傅七指点之后,自家又肯勤加练习,便是手上力气不如蒋存义,可准头已不差什么,看着蒋存义失了准头,心上更加笃定,不慌不忙十支射罢,草靶上明晃晃地中了八支箭,这一结果叫蒋存义几乎抬不起头。
蒋苓看着自家胜过蒋存义,脸上就现出笑容,又故意说:“四兄,你连我也胜不过呢,还想往军前去吗?怕是给陈军做添头哩!”说完,转头对着岑氏一笑,直叫岑氏红了眼。
蒋存义到了这个时候,也终于明白过来,五郎为什么说他不如蒋苓,蒋苓又为了什么故意气他,都是要乱他的心神,好叫他输给蒋苓,从而将住他,不叫他往军前去。一下羞愤,一下懊恼,到底是儿郎,赖皮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一手握着弓,一手握了拳,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你们都信不过我,所以合起伙来拿这法子坑我,谁叫我上了你们的当呢!”说了转身冲了出去。
岑氏忙叫人跟上,自己又来抱蒋苓,夸她肯为家里出力费心,又拉起她的手来查看,看她雪白的掌心里一道红痕,艳得滴血一般,又觉心酸,眼中险些落下泪。
蒋苓把空着的手替岑氏抹掉泪珠,讲:“阿娘,平日练箭都把皮垫垫着的,不碍事的。”
说了,转头又把弓箭递与身边的丫鬟收了,自己脱出两个手臂来抱岑氏的胳膊,笑吟吟地说:“可惜八郎不在,他射箭才有准头哩,四兄绝比不过他,我也不用与五郎串通。”
岑氏听着这几句,倒也顾不得蒋苓把傅章比出来说话,自家默念了句“无量天尊”,暗自庆幸,并不是五郎多智近妖,倒是不怕聪明夭寿了。
想到这里,岑氏忽然想起这主意是蒋苓出的,这心上忽又一跳,觉着便是蒋苓想出的主意,也太聪明些,小娘子家家的不是好事哩。转头盯着蒋苓看,看她正由丫鬟服侍着解下臂绳。
又看蒋苓吩咐几个丫鬟,说是:“阿柳随我去见夏侯先生,你们把弓送回我院子,记得上油。”这几句还老成,下头的话就不对了,却是给翠羽洗澡,记得换水喂食的话,小心别给她啄了的话,絮絮叨叨,叫人听着忍不住要笑。可再想着她刚才为着不叫蒋存义自作主张往军前去,煞费苦心地将他难住,又叫人心酸。
蒋苓吩咐完丫鬟们,同岑氏屈膝行礼,道是要往夏侯先生处,得着岑氏允许就带了阿柳往听雨轩去了,路上娶了一瓮酒。
到得听雨轩前,蒋苓就从阿柳手上抱过酒瓮,笑吟吟地道:“先生,三娘来了。”
夏侯齐一早听着仆从报说三娘过来了,听着她的声音活活泼泼的,知道事谐,脸上就有笑容:“事成了?”
蒋苓由阿柳服侍着脱了鞋,抱着酒瓮踏进听雨轩,一面笑说:“先生的主意可好,果然叫四兄老实了,这回阿娘该放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