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璋果如岑氏所料,不愿掺入夺嫡之争中去,是以与岑氏的回信中道是,大郎二郎二娘的婚事待他回京再议,便是大娘的亲事等不得,只消与诸王没有牵连即可,又有句话,看得岑氏心惊,却是蒋璋写到:尤记乐令殷鉴。
蒋璋信中所说的乐令是西晋名士乐广,在世家门阀盛行的当时,乐广的出身都好说是寒门,只他少年即有才名,得着王戎、裴楷等名士欣赏举荐,因而得入仕途,后官至尚书令,因而后世称他为“乐令”。
乐广有一女,嫁做了成都王司马颖王妃,八王之乱中,成都王司马颖与长沙王司马乂交战,乐广因成都王岳父的身份受到司马乂的怀疑,乐广就向司马乂呈情,道是:“岂以五男易一女。”却是乐广的五个儿子都在司马乂治下,怎么能为着一个女儿叫五个儿子都面临危险呢?司马乂听着这话,方去了疑心。只是乐广依旧因此惴惴不安,积郁在心,不久就去世了。
蒋璋这时比出乐广来便是警告岑氏的意思,虽岑氏知道蒋璋说的是正理,没有为着一个拖累一大家子的道理,便是儿郎也是一样,到底有些心寒。
岑氏收着蒋璋信之后不久,蒋芳就收着镇远候府董云清的帖子。
蒋芳脾性里多少有些骄傲,从前与董云清交好,是为着两家正议亲,自然不能与她交恶,那晓得转眼风云变幻,董云清竟是与安西候世子宋辽定了亲。
在蒋芳看来,分明是镇远候府贪慕富贵,看重宋辽的祖母是建康大长公主,又能袭安西候的爵位,这才改弦易辙。因此她不但瞧不起镇远候府,连着董云清也受了她迁怒,本想不去,只董云清信上说得十分可怜,道是下个月就要成婚,一旦成婚,上要侍奉长公主,中要孝顺阿家,再不能像做小娘子时自由,所以恳请一见。
蒋芳是个外刚内柔的,看董云清说得诚恳,就拉不下脸来,转头拿了书信来见岑氏,请问岑氏的意思。
岑氏倒也大度,从没对镇远候府临近定亲悔婚加过半句褒贬,看着蒋芳来帖子来,只问她自家想不想去,若是蒋芳想去,只管乘了县君规制的马车过去,若是不想去,回绝了就是。
蒋芳想得一回,到底点了头,因着蒋苓从前同董云岫要好,听说蒋芳要去,就来缠人,也要跟了去。蒋芳素来敌不过蒋苓歪缠,只好带了她去。
虽说蒋芳是个县君,只在京城这个皇亲王公侯爵遍地的地界,县君这个爵位实在算不了什么。且从魏国公府到镇远候府,不过隔着一条天平街,是以蒋芳也没带多少仆从,只带了两个丫鬟随行。
蒋芳的马车行得片刻,就到了天平大街,才要拐弯,却是忽然从打横跑出一辆马车来,速度颇快,几乎要与蒋芳的马车撞起来,要不是车夫缰绳勒得紧,拉车的马几乎要人立起来。
蒋芳带着蒋苓坐在车内,自是被颠得东倒西歪,莫看平日蒋芳对蒋苓颇多挑剔,常说她不似寻常女孩子安静,可到了这时,却是牢牢地把蒋苓护在怀里,不叫她撞着车壁。
车夫好容易制服了惊马,正要叱问对面的马车是怎么走路的,就看那马车车帘一掀,跃下一个十七八岁的郎君来,一头乌发拿玉冠束着,就是受了这番惊吓也是丝毫不乱,面如傅粉,唇似施朱,好一副少年郎模样。
只看他施施然行到蒋芳马车前,抖一抖衣袖,一揖到地:“宋三鲁莽,叫新阳县君受惊了。”
蒋芳听说,眉头就皱了起来,这自称宋三的人致歉的语气也太毫无歉意了些,是以一声不出。
宋三在外头听着蒋芳不出声,只以为自家姿态没做足,将腰弯得更低了些,又说:“新阳县君可曾受伤,此处不远有医馆,县君不妨移驾,请大夫瞧一瞧,也好放心。”
天平大街本身也算得是闹市,两辆马车撞在一起更是个热闹,早吸引了人来瞧,何况现时还有个风度翩翩的儿郎,口口声声地唤着县君,一副温柔态度同马车里的人说话,更是觉着有兴,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把两辆马车都围了起来。
更有人点点戳戳地道:“小郎君都这样道歉了,差不多也就完了,怎么还一声不出呢?这甚县君的架子也忒大,”这话说了,竟还有不少人应和,更有夸赞那宋三郎样貌秀雅,举止文雅的。
蒋芳也不是愚人,到了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宋三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怕那些议论的,也是宋三安排下的,脸上已然气得涨红,正后悔不该托大,一个亲卫也不带的时候,忽然怀里的蒋苓一挣,已扑到窗口,掀开帘子来朝外看。
蒋苓看的自是那宋三,看他面容倒是生得端正,衣裳也好说句雅洁,看着就是个贵胄公子模样,只是口角带的笑容多少有些得意,叫人瞧着刺目。
而宋三啰嗦了好一会,终于看着窗帘子一动,露出半张雪白的面孔来,看眉目倒是个俊秀,只是年纪也太小了些,难道搞错了?这马车里坐的不是新阳县君?
不能呀,徽号可没错,宋三又往马车的车壁上瞧了眼。
便是这时,却看着车帘子一动,方才露脸的那个小美人竟是站到了车厢前,双丫髻上系的红绸迎风飞舞。
离近了再看,这小娘子天生的两道长眉几乎插入鬓角去,又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顾盼有神,果然是个美人坯子。
美人儿再小也是美人,且又和新阳县君同车,只怕是县君的妹妹,宋三脸上就现出笑来,到底记得他今日来寻的是新阳县君蒋芳,因此柔声与蒋苓道:“宋三问小娘子好,方才叫小娘子受惊了,不知新阳县君可在车中?某想当面赔罪。”
且慢,这小娘子挽袖子作甚?宋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七八岁的小娘子将两只大袖挽起,她手腕上套的金镯玉钏,随着动作铮铮做响,煞是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