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从前有宋延贵谋蒋芳不遂事在,可一来,这宋怀远一支是旁支,二则,魏国公府与安西候府都是勋贵,蒋璋如今深得帝心,不好轻。且镇远候府曾与魏国公府议亲的事,除着两家人以外,安西候府被瞒得一丝不透,所以魏国公府依旧得着了喜贴,还是由安西候夫人亲自送了来。
岑氏接着帖子,只觉胸中有怒,脸上却还笑得出来,还能亲口说个恭喜,又说了些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话。安西候夫人也笑道:“蒋夫人夸奖了,等孩子娶了亲,我也就放心了。”又因儿子娶妻,诸事繁杂,安西候夫人坐了坐,也就起身告辞。
安西候夫人回去了,岑氏又坐了半刻钟才算是缓过这口气,使人把小娘子们都叫了来,一个个看过。
自得着薛惟的节礼。蒋芳总算是心平气和,如今眼梢口角也都舒展开来,不复初定亲时的沉郁;而蒋茜又长大了些,更增丽色,似足了她阿姨。下剩的蒋苓与蒋茉两个,蒋苓因着每日在演武场练箭习刀,已晒黑了些许,双眼倒是有神,看着就叫人心里爽快;可蒋茉要真说起样貌来,蒋璋四个女儿中原是蒋茉的五官生得最是秀丽,只自出痘脸上留了两个浅坑之后,常把头低着,等闲不肯抬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不晓得的,还当着家里了她委屈受。
原先岑氏心里就不大痛快,瞧得蒋茉这样,更增不喜,忍耐了回才没开口说她,只把要去安西候府赴宴的话说了,因着两家在议亲的事孩子们都知道,岑氏说不得叮嘱几句,真要说错了话,几家子的脸面可都不能要了。
蒋芳蒋茜等齐声答应,岑氏又把蒋茉看过眼,原想留下教导几句,捱不过心里不耐烦,摆一摆手就叫她们自去了。
出了岑氏正房,蒋茉亦步亦趋地在蒋苓身后两步跟着,一直跟到了抱竹轩前,蒋苓待要进去,就看蒋茉一副不肯离开的模样,也就明白了,因问:“四娘要进来吗?”
蒋茉半垂眼看着脚下的石阶,轻轻点了点头。
蒋苓想一想,也就点了头:“进来罢。”
进得抱竹轩,分宾主坐了,蒋苓抱着手与蒋茉道:“你有甚话要说,还请快些,我有功课要做呢。”
蒋茉怯生生地道:“三姐姐,我怕人笑我。”
蒋苓听着这个自然奇怪,摆手叫送茶点来的丫鬟退下:“为甚?”
蒋茉这才抬起头来,眼里已将坠未坠的含了泪:“都这些日子了,三姐姐就真没瞧见吗?”
蒋苓眼光在蒋茉脸上转了两转,终于落在她下颌上,嘴角微微一翘,竟是笑了:“原来是为这个,你要真怕人笑你,大可不去。即去了,就莫怕人瞧。这样畏畏缩缩的才叫人笑,日后阿爹只得了,也要不喜欢。”
蒋茉只以为依着蒋苓姐妹情分上最好的性子,看她可怜,就能将她带在身边,凭着她魏国公嫡幼女的身份,又有大大街上弹无虚发的神威,哪个敢来啰嗦,不想反叫蒋苓教训了几句,再要求情,又不知说甚,只得把头低了。
蒋苓看她一眼,也不问你回去不回去,只吩咐丫鬟与她更衣,她好练箭。蒋茉看着蒋苓婉转下了逐客令,知道所求不成的了,只得含了委屈起身告辞。从抱竹轩出去,蒋茉含在眼里的眼泪这才落了下来、
又说匆匆十生数日,转眼到了婚礼当日。
安西候府在京里虽是声名不著,可碍着建康大长公主的脸面,京中数得着的大臣勋贵们都到齐了,可说句冠盖云集,因怕忙中出错,建康大长公主与晋王都把自家的知客也借了过来,晋王妃更是一早到了安西候府,陪伴在建康大长公主身侧。
岑氏带着儿女们到时,好说句不早不晚,镇远候府的亲故,并要奉承晋王的大臣勋贵们的妻女们早就到了,岑氏依旧叫个女官引到了建康大长公主所在的内室。
一进内室,岑氏脸上就现出了笑容,带了小娘子们紧走几步来给大长公主请安问好,又与一旁的齐王妃、晋王妃请安。
蒋芳蒋苓与宋延贵那场公案,建康大长公主也知道,不过这等事又怎么会在她的眼中,她是公主,生而尊贵,少时也是任性使气惯的,所以对传言中肆意妄为的蒋苓有些儿兴趣,因与岑氏说:“都是好孩子,哪个是你们家三娘?”
岑氏听说,心下一紧,唯恐建康大长公主要为着驸马亲眷出头,便是皇后夸奖过又如何?建康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姑母,圣上还能为着个臣女怪责自家姑妈吗?只是到底不敢违拗,把蒋苓引到大长公主面前,推她与大长公主请安。
建康大长公主已是过五望六的人,两眼略有昏花,室内又不甚明亮,离得远就有些瞧不太清,因此招手道:“过来些。”
岑氏听着这句,心上更是一跳,待要拦阻,却也不敢开口,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蒋苓一步步往建康大长公主面前走,离着三步停了下来。
建康大长公主眯了眼把蒋苓上下看了回,又把手一伸:“把手伸我瞧瞧。”
这一下,别说岑氏了,就是靠着大长公主坐的齐王妃与晋王妃也觉着诧异,不禁互相瞧了眼。
蒋苓年少,看着眼前的建康大长公主瞧着慈眉善目,也就不怕,听她要看手,应了声是,就痛痛快快地把手放在建康大长公主掌中。
建康大长公主一握着蒋苓的手,就觉得她指尖指根微微粗糙,远不似这等年纪小娘子柔嫩,再看她手背指根还带着肉涡涡,可肌肤却是不甚白皙,指甲也剪得干干净净,健康大长公主少时也曾跃马弯弓,是以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缘故,再看蒋苓年纪,多少有些怜悯,握了蒋苓的手问:“可苦不苦?”
蒋苓弯了眼一笑,摇摇头:“喜欢就不苦。”
健康大长公主听着这句,略一怔,转而开颜笑道:“好一句喜欢就不苦,是个好孩子。蒋夫人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