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兄弟也早非当日初出茅庐的少年,看着这大将一副要拼命的样儿就不肯硬接,立时往左右一闪,就从两人身后上来一队弓弩手对着陈军放箭。
冲在最前头的是正是钟熠,他倒也打的好算盘,想着趁梁军不防备,一通猛冲就好冲出一条血路,不想才出城就遇着弓弩手,而弩箭强劲,速度又快,才来得及拨开射向他胸口的几箭,胯下五花马身上已中了两箭,一箭更是穿颈而过。五花马前蹄一软,向下跪倒,而它正是全力奔驰的时候,这一倒就把钟熠甩了出去,不偏不倚正甩在蒋存礼马前。
蒋存礼动作也快,掌中梅花点银枪向下一沉,雪亮的枪头已虚虚点在钟熠咽喉前,只消往下轻轻一送,就能要了钟熠性命。
要说钟熠也实在是有些本事,刹那间就地滚了两滚,将将从蒋存礼枪下逃脱,一个鲤鱼打挺还没站起身,却从后侧飞来一箭,从他右肩射入,去势仍旧不衰,将他带得往前冲了两步,向前栽倒,竟是被活活钉在地上,一股热血从他身下流出,蜿蜒在泥地上。
蒋存礼待要上前,就看一匹通身如银的白马如云一样卷来,马上身着银甲内衬锦罗战袍的小将大声喝道:“这人必是重犯,捆了!”却是蒋存智赶到。
蒋存礼看着是他,眼睑微微一垂,闪在了一边。
叫箭钉在地上的钟熠还要挣扎,已叫身后涌上来的军士按手按脚地捆住,口中也塞了麻核,似一堆肉一般扔在一边,心上也不知道是悔还是恨,眼中扑簌簌落下泪来。
陈军都城已失,钟熠片刻就擒,城内百姓反叛,陈军哪里还有斗志,略略挣扎了一回就放下刀枪投降,其余三门也一一陷落,到得亥时,广平城城破。
大梁天兴十三年五月初二,陈国国都泰清陷落,五月十七,陈国国君钟熠被擒,自此蒋璋自天兴九年领兵出战,历时三年有余,终灭陈国。
天兴帝接着八百里加急的捷报,立时往奉先殿祭祖告慰列朝先皇,又令皇长子齐王率百官代他出迎。
出征时魏国公与靖远候各领一路大军,待回军时两路大军合并一处,旌旗招展犹如烈火。刀枪映日好似亮银,十几万人马齐刷刷过来,一眼望不到头,竟有排山倒海的气势,齐王脸上也禁不住带出了笑容。
因齐王代天兴帝出迎的消息早有内侍传过旨意,所以蒋璋,杨宝山两个越众而出来到接官亭前,双双来在齐王面前翻身拜倒,行君臣大礼参见,齐王一手一个扶住,又代天兴帝赐酒,温言抚慰嘉勉,做足了番君贤臣忠,上下一心的姿态。
自捷报回京后,虽岑氏唯恐节外生枝,不许家下人等轻狂,可魏国公府中自蒋芳而下,人人脚步轻快,脸上带笑,就和府里一新的布置一般,一团的喜气。
倒是郑氏已叫岑氏接了回来。郑氏原是蒋璋一妻两妾中最年轻美貌的那个,在普善寺待了三年,竟是老了十岁一般,一头青丝里已夹杂了白发,往前清凌凌的双眼也失了活气,愣愣的,与她说话,声音轻些也就罢了,声儿略大些就能将她吓一跳,模样儿十分可怜。就是蒋茉素来觉着她阿姨惯常丢她的脸,看着她这样也觉着心疼,只碍着家里上下都欢喜着,不敢哭。
反倒是在家闭门祈福的赵氏,竟还忍耐的住,依旧闭门不出。不知道的,当是赵氏怕惹着岑氏不喜欢,功亏一篑,倒把从前几年的辛苦都白费了。要知道的,却是明白赵氏心情,她这是悲喜难分呢。乐的自是不光是夫主蒋璋凯旋,还有她亲生的大郎蒋存孝也立下大功,如今已是身有官职,成了一员偏将,待得朝廷封赏,官职还能往上升一升。她这十数年的辛苦委屈也算是熬出了头。
悲的却是,蒋璋与大郎立的是什么功劳?灭了陈国呀!可她是怎么来的呀?她是南虞太守赵国忠的女儿,一朝国破家亡,千金万金的小娘子险些儿成了军妓,如今屈身做妾,人站她坐,人笑她笑,人悲她不能喜,人若是怒了,她还得跪一跪,这样的日子也是蒋璋的功劳。
岑氏倒是知道赵氏想些什么,还劝蒋茜不要去啰嗦她阿姨,却是不好把赵氏是触景生情的话告诉她,只说赵氏即在道祖面前许下愿心,总要蒋璋回来才算是全功,现时就出来,就不是全功。
如今的蒋茜也是以到了可以定亲备嫁的年纪了,心上多少觉着阿娘这话不尽不实,好象藏着许多话一样,可却又不敢问,转头去问蒋苓,倒叫蒋苓一顿儿笑。
蒋苓因说:“赵阿姨什么脾气,你是她女儿你不知道吗?她要出来,阿爹已经凯旋,谁还能拦着出来?不出来自然是有不出来的缘由,还是不能与你说的,你又何必多问呢?倒叫赵阿姨不喜欢。”说了,又把手一拍,“你这样性急,也不知像了谁。”
惹得蒋茜又要去拧蒋苓的嘴,只蒋苓这些日子来习武不辍,蒋茜连着她的衣角也没摸着,眼睁睁地看着她闪进了内室。
过得片刻,就看房门一开,竟是走出个小郎君来,足蹬皂色云纹短靴,玉冠束发,长眉入鬓,眼清似水,口角带些笑,却是蒋苓。
蒋茜把手点着蒋苓道:“哪个叫你扮做小郎君的!你又胡闹,我告诉阿娘去,瞧阿娘不罚你!”
蒋苓将手指在唇前一竖,笑嘻嘻地嘘了下,道是:“我接阿爹去啊,有阿爹在,阿娘才罚不着我。”说了迈步出门,挂在廊下的翠羽扑腾着翅膀叫:“嘎嘎,小娘子,好俊俏的小娘子,嘎嘎嘎。”
蒋苓原已走过了,听着这句,忽然一个转身回到鸟笼前,翠羽原是得意地拍着翅膀笑,忽然看着蒋苓的面孔凑到笼子前,一下闭上了嘴,蹭蹭往旁走了几步,悠悠地叹了口气,怪声怪气地念:“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背到一半,因看蒋苓不走,黑眼珠转了转,又换了首词念:“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斤重。”
蒋苓这才把手点一点翠羽,迈步出抱竹轩,身后的蒋茜已笑得伏在丫鬟肩头:“这真真是物似主人形,三娘鬼灵精,养的鸟儿也怪。”
翠羽一副受惊的样儿叫:“嘘嘘,小娘子要扒光毛,嘎嘎,会拔光毛,丑死了,丑死了。。”这下连着抱竹轩里的丫鬟也笑做了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