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惟不意自家的一番慷慨陈词,反得着了岑氏喜欢。在岑氏看来,且不去说薛惟的见解对不对,要不是他读书用功,怎么能有自家见解?且因着卫、霍二人战功彪炳,从来受将领们推崇,薛惟不能免俗也是再合理不过。且他也有句话成理,为将为帅的,要不能带领麾下儿郎们建立功业,甚个爱兵如子,都是空话。
岑氏自家满意,而薛惟是蒋璋自家看重的,更不能不喜欢,下剩就是蒋芳了,到底是她要与薛惟过一世的,她要心上过不去,也是烦恼,所以不免要把蒋芳叫来问。
蒋芳听说,满脸绯红,垂了眼不出声。看着她这幅形容,岑氏怎么不明白,这是愿意了,心上石头才算是真正落了地,开始着手清点蒋芳奖状。
再说蒋璋那头,在家休沐了数日,正遇着五日一次的大朝会,蒋璋当朝一本奏上,道是自家年迈体衰,伤病甚多,遇着阴雨天就疼痛难忍。如今陈国即破,请天兴帝垂悯,许他辞去身上所有官职,回家休养。
这一道本章正和天兴帝心思,可再和心意,也没有一本奏上就允了的,还是在蒋璋立下大功的前提下,是以天兴帝当场将奏章驳回,严词不许。
待得散朝,同蒋璋交好的同僚们问的问,劝的劝。蒋璋一口咬着自家如今年纪老大,身上伤痛又多,实在是支持不住了,这些话就在前殿外说的,自有轮值的内侍听了个满耳,转头就进去回与天兴帝知道。
是以次日,天兴帝就下了旨,册魏国公蒋璋与夫人岑氏的嫡长子蒋存智为世子,又使天使安慰蒋璋,道他觉着疲累是辛苦的原因,如今大事抵定,他慢慢养息也就是了,哪个还用他上阵厮杀呢,再不济,还有几个小郎君能顶上呢。
请立蒋存智为世子的折子蒋璋可是上过三回的,一概如泥牛入海般无声无息,这回他都没上折子,天兴帝就准了,那句叫蒋璋领着职慢慢养息的话,就得反过来听了。
是以大朝会上,蒋璋再度请辞。天兴帝将奏章当场掷回,依旧不许,这回,散朝后也少有人来劝蒋璋。
蒋璋两次请辞不准的消息,家里自然也知道,夏侯齐便把这事来考蒋苓,为她蒋璋作甚屡次三番要辞,天兴帝又作甚不许。
蒋苓答道:“真要不舍得阿爹,合该好言安慰才是,偏在朝上疾言厉色,这也是舍不得的样吗?不过是做戏与人瞧的。阿爹一辞就准,可不显得他‘狡兔死,走狗烹’。阿爹要辞也是晓得当今不看重他,想避祸呢。总归阿爹阿兄们有功劳在这里,现时辞了,平安总是有的。”
夏侯齐点一点头,从红泥小炉上提下滚水为自家和蒋苓面前的茶盏里注了水。
蒋苓又说:“学生猜着,阿爹下回上本,当今就能答应啦。不独能答应,阿爹还能位列三公哩,指不定还能赏学生个爵位,好显示他不舍得阿爹,恩遇甚隆呀。”
夏侯齐知道自家这个女学生会出惊人之语,但是直接成这样,又语带讽刺,可见心上对大梁皇室一点子敬意也无,不禁道:“慎言,这话哪好说出口呢。”叫人听着传进宫里,可是祸事。
蒋苓弯了眼笑:“学生只同先生说。”一副儿我信得过你,你可不能同人说的模样,瞧得夏侯齐手痒,在她头顶敲了个响栗:“又胡闹。”
转眼又是大朝会,蒋璋第三回上折子请辞,这一回天兴帝准了,不独准了,且如蒋苓所料,不独叫蒋璋做了太子太傅,还赏了个县君给蒋苓,封做溧阳县君。
同蒋芳的新阳县主一般,新阳、溧阳都是县名。把县来做县君封号,并不是说把这一县的赋税收入都给了县君,不过是借个地名罢了,实际上不过是三百户的虚封,用俸禄来冲抵,对个小娘子来说,这笔数目倒也不小了。且这县君封号,除非得罪被朝廷剥夺,不然就是一世的县君。小娘子有了这个封号,就是嫁到夫家去,只消自家不是太立不起,夫家也不敢太欺了,所以蒋茜蒋茉两个多少有些嫉妒。
蒋茜还好有个赵氏,赵氏虽然算不得大方,却也不糊涂,晓得自家女儿脾性,看着活泼直率,多少有些量窄,唯恐她嫉妒蒋苓,惹出事来,把从前的好处都勾倒了。别说岑氏不是个好脾性的,就是蒋璋,在蒋茜与蒋苓中会得偏向哪个也是不问可知的。家里五儿四女,唯独蒋苓叫他扛在肩上过呢。所以蒋苓的封号一下来,赵氏就使丫鬟把蒋茜请了过来。
蒋茜一踏进和乐堂,赵氏就看着她两眼微红,仿佛哭过的模样儿,当时就屏退了丫鬟,又关上了房门,同蒋茜说了好一会子话。也不知她说的是甚,待得房门再开时,蒋茜脸上的不忿就收了,还能亲自走了趟抱竹轩与蒋苓道喜。
蒋茉那里却是生生叫郑氏害苦,她自家已经嫉妒哀怨了,懂事些儿的就该把好话来宽慰她,偏郑氏,还同蒋茉一块儿哭,口口声声埋怨着自家无用,不能讨国公喜欢,连累了三郎和四娘也不得国公喜欢。又可怜蒋茉,一样是国公千金,蒋芳蒋苓都是县君,独她是白身,白白低了姐姐们一头,实实在在的可怜。
直说得蒋茉心中更是气苦,还是丫鬟听着实在不想,去前头请了蒋存礼来,这才把郑氏喝止,只是到底还是在蒋茉心上留下了怨恨。
又县君也有自家仪仗规制,也有朝服,也需进宫谢恩,只是这回,蒋苓得独个儿去,自她凳上马车,岑氏的一颗心就吊到了咽喉处,唯恐蒋苓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说出甚惊人眼目的话来。
天兴帝不喜蒋璋,自然连着他的妻子儿女也不能喜欢。可方皇后见岑氏多不说,又有建康大长公主无事在她面前说一说蒋苓有多趣致可爱,能解她寂寞。从来见面三分情,这听多了倒也有有些情分,所以看着身着县君服制的蒋苓进正殿,方皇后脸上已多了些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