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有了年岁,和蒋苓这番惊心的谈话已叫夏侯齐疲累不堪,摆一摆手叫蒋苓自去。蒋苓伏首行礼,将将起身要退却,又被夏侯齐喊住,就听着夏侯齐道:“孩子,今日这话出你的口入我的耳,再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蒋苓微微一怔,转眼明白过来,这是夏侯齐在与她说,他不会将今天的谈话泄露,可她也不能再把这些话提起。蒋苓规规矩矩地弯一弯腰:“是,三娘知道了。”这才退出去。
听雨轩门外的丫鬟急忙忙地抢向前,半跪在地上替蒋苓着鞋,想是着蒋苓方才的话太过惊心动魄,是以她替蒋苓穿鞋的手都在有些抖。蒋苓看着她手抖,叹一声,道是:“我自家来。”说着向那丫鬟伸出手去,不想那丫鬟抖抖筛筛地退后两步,道是:“三娘饶恕则个。”蒋苓歪头把她看了一回,轻声道:“大梁律,奴告主,弃市。”
这一声倒是叫着丫鬟定了神,压着声道:“是,奴婢不敢。”蒋苓点一点头,这才把只着了白袜的脚伸出去,丫鬟替蒋苓两只脚都套上绣鞋,躬身退在一边。
蒋苓走下两步,复将她看一眼:“名字。”
那丫鬟叫这句吓得又是一抖:“奴婢阿宛。”
“阿宛?”蒋苓念一遍,看着阿柳举着伞抱着木屐雨具过来,点一点头,“知道了,明儿我向阿娘讨你。”
阿宛听着这句,抬头看向蒋苓,却看蒋苓已穿上了蓑衣踩上木屐,自家执伞走进雨幕中,不过片刻就瞧不见了。
再说蒋璋领兵在外,起先的粮草来的及时,送得也足,直至忽然一日,送来的粮草军饷不过是往常的一半,并不足数。粮草一事,关乎军心,蒋璋是用老了兵的,哪能不急,就使蒋存孝去请押粮官来。
押粮官也知道蒋璋请他是为了甚,一过来就满脸堆笑,先把朝廷的艰难叙说一遍,再说将士们在前线用命,朝廷又怎么会亏待他们呢,又说这回的军粮并不是不足数,而是这半个月的,待得余下一半,日后再送。言下之意竟就是蒋璋这里的军粮从一月一支改为了半月一支。
蒋璋还好些儿,蒋存孝蒋存智兄弟们哪个是好性,尤其蒋存智,更是脾性刚强,不肯让人的,当场就要发作,却是叫蒋璋捺了下去,道是:“国库亏空,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且并不是不给,不过支得勤些罢了,不打紧。”
押粮官儿倒也有些赫然,还与蒋璋赔情,道是:“并不是朝廷有意克扣,国公也知道这些年的天时,朝廷又连年用兵,实在是,实在是有些艰难。”说了又叹息一声。
蒋璋听押粮官一再告急,倒也肯容情,就想着靖远候那头守城日久,士兵们已然人困马乏,要是粮食不济,只怕军心要散。军心一散,就是个要命的破绽。那高畅虽是出身草莽,可为人机警,叫他看出弱势来,直攻靖远候处,就是自己挥兵去救,这个亏,靖远候也是吃定了。
倒不是蒋璋如何看重靖远候安危,实是友军遇难不去相救,本部军官就有罪责。且一旦靖远候实力大减与蒋璋部难道就是好事了?是以十分关切,就问道:“不知靖远候那处如何?也是半月一拨么?他们那里未必支持得住。”
押粮官听着这句问话,脸上更是带了些尴尬,轻声道:“靖远候那处依旧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就看着蒋璋身后大步踏上一员个将领来,二十出头年纪,脸做长方,两道浓眉,一双利眼,却是魏国公世子蒋存智。
押粮官儿听过蒋存智大名,晓得他是个烈货,不敢得罪,连忙笑说:“世子放心,等朝廷一旦缓过这口气来,必定足额配给。这一趟趟的跑,我们也辛苦不是,”
蒋存智也晓得碍不着这押粮官甚事,户部兵部只拨给这点子粮食,难不成还要他自家填补不成,是以脸上挤出些笑容来,道是:“原来如此,我们倒是放心了。靖远候在此地驻兵依旧,军士疲惫,少了军粮可不成。只是将士们在战阵上是拿着性命去博的,总要与他们口饱饭吃,您说是不是?”
押粮官唯唯连声,不敢再留,指着回京复命,急匆匆地走了。
一样是大梁朝的军队,偏生两样相待,蒋璋口中不说,心里到底生出了意见。只是高畅队伍在前,他狡猾狠毒,天生的会打仗,只得把暂时把恩怨抛开。
要说高畅其人,样貌生得英武高大,比常人都要高出大半个头去,往人群里一站都好说是鹤立鸡群,偏是生了一可七窍玲珑心。他起兵时称的悯太子遗孤竟也不是全无来由。
原他也是一家富户的孩子,这家富户竟也姓个高,是以他称他姓高,倒也好算是实话,只是他本名不叫高畅,而叫高康。
高康家田地商铺,也称富有,只是时运不济,高康他阿娘竟是屡产屡殇,前头一共生了四子五女,竟是没一个活下来的。顶大的那个活了三岁,本以为站住了,偏是一错眼没看住,钻在井里淹死了。顶小的那个才出娘胎,连着哭一声也未及呢就咽了气,直至高康,已是第十胎了。
高家既有钱,高娘子杜氏又一个接着一个的生,早将身子掏空了,自然不能自家哺乳,是以也是请乳娘来哺乳的。
高康的乳娘是外地逃荒来的,抱着个婴孩晕倒在高家后门那里。
当时高康的祖母高老娘还在,她因着家里孩子老站不住,自以为是善事做得少了心不诚的缘故,是以平日里颇肯惜老怜贫,又常往庙里布施,是以听着下人来回有对母子倒在门前哪有不救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