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大郎叫他娘推了推慢慢地张开眼,转头瞧了他娘一眼,迟迟疑疑的张口唤道:“阿娘?”阿娘这两个字,往前佟大郎说来也是“阿。阿,阿娘。”今日这声阿娘叫得虽慢,却是囫囵的,佟娘子眼泪一下落了下来,连着佟掌柜也松了手,奔到床边要大郎唤他爹,又把些譬如“身上疼不疼。”“饿不饿,想吃甚。”的话来问佟大郎。
佟大郎也一样答了,虽说得慢,却是整句的,中间再没重复,这样的惊喜叫佟氏一家子抱头痛哭,哭得一会儿才想起郎郎中来,转头去寻,就看着那仙风道骨的郎郎中翘这脚,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慢慢地吃茶,看着佟氏夫妇看过来,就手掌向上地伸出手臂来。
佟掌柜到底是做生意的,一看就明白,郎郎中这是要诊金呢。这银子哪能不给呢,不光得给,还得足足地给。是以又将郎郎中请至前厅,又花了五两银子往天香楼叫了席上等席面来,佟掌柜亲自在下手做陪,陪着郎郎中用饭。席上频频劝酒,满口奉承,待得郎郎中酒足饭饱,这才双手奉上两封红封。
郎郎中伸手接过,在手上一掂,扔进药囊,与佟掌柜拱了拱手,扬长而去。他这里走得潇洒,佟掌柜夫妇一是满心的感激,二则,也是要世人晓得他家儿子不结巴了,日后好说亲,是以带着佟大郎到处对人夸耀。
没两日,佟家的结巴儿子叫个游方郎中给治好了的消息就传遍了镇子,自然也传到了高振这里。
高振自继娶了高娘子之后,高振肯尊重高娘子,高娘子也肯奉承高振,本就夫妇和睦。而高康哪里,知道高畅是为着寻他才出的事,心里有愧,也比从前知事许多,再不淘气捣乱,愈发地肯听高娘子的话,甚而连着高振都退了一射之地。高振看高康尽改旧日习气,叫他念书就念书,让他习字就习字,再没有偷懒耍赖的时候,知道都是高娘子的功劳,自然感谢她,又没甚好把来谢她的,一时就踌躇住了。
等佟大郎的故事传到他这里,就叫他动了心:从来聋哑相伴,娘子即不聋,如何就哑了呢?想来或是因病,或是因伤,那郎郎中连着天生的结巴都瞧得好,这后来的哑病许也能治疗。若是郎郎中能治好娘子,这家里也就没甚缺憾了。因有了这个念头,高振先封了五两银子,袖在袖内亲自往郎郎中寄住的客栈来。不想因着治佟大郎出了名,来寻郎郎中瞧病的极多,都是那些要不了命的残疾,和佟大郎一般天生结巴的也有,又或是天生跛足的,或是天生聋哑,竟然还有俩眼瞎的来求医,都堵在客栈的前厅,你一言我一语地要掌柜把郎郎中请出来,吵嚷得人头疼。
正是吵嚷的厉害的时候,客栈的掌柜从郎郎中房里出来,道是郎郎中的话,说是左右得的都是不要命的病,不看也死不了人。是以要他瞧病,现付五两白银,等瞧好了再付下头的五两,概不减免。
十两纹银都好过一年了,是以这价码一出,房里大多数人都哑了声,可也就是停一停,转瞬又七嘴八舌地哀求起来,说是医者父母心,求郎郎中做做好事,来日必有好报,且他治好了病,他们就替他四处传扬传扬,也是为他扬名呀。
许是郎郎中叫吵吵得头疼,拉开房门往门口一站,抱着袖子道:“呸!不爱脸的东西,我该着你们的?还替我传扬,一个个都不收钱,我吃甚,我喝甚,我不要花用了?真当我是活菩萨,吃些香火供奉就饱了?十两一个,拿得出我就瞧,瞧不好倒找你十两,拿不出的都与我滚。”说了把房门一甩又将来求医的关在了门外。
说来郎郎中爱财是有些儿,可会得这般强硬也有缘故的,因着他只孤身一个在此,哪里应付得了这许多来求诊的呢?且这头一开,下头再收不住,就好有人说了,凭甚他不出钱就能瞧,倒要我钱哩?白坏了招牌名声还不落好,是以才这样决绝。
郎郎中这一番话说得外头这些求医的面红耳赤,知耻些的都退了出去,又有些自以为自家穷苦又是诚心来求医,就觉着郎郎中这么对他们,实在是一心钻在了钱眼里,半点儿医者仁心都不讲,都倒在门口哭闹起来,更甚者还有满地打滚。这一回,郎郎中的门关得死死的,里头一点子声音也没有。
高振瞧到这时倒是有了计较,愈发地觉着郎郎中是有些本事的人,自家娘子的哑病许注定了能在他手上好了,即如此就不能再教这些混人赖在郎郎中门前闹。所以一声不出地退出去,点手把自己长随常原唤来,叫他往衙门上请班衙役来,将这些人弄走。常原领着吩咐,就往县衙去,也是高振在镇子里有些儿声名,衙役们都知道高家是个有家底的,听着是他请,再不耽搁,立时跟常原过来了。
到了客栈前,班头认识高振,先过来招呼。高振做个亲热模样,拉了他手晃一晃,笑着道:“劳动张班头了。小可也是无奈,小可的内子有个哑疾,想请郎郎中瞧一瞧。可您瞧瞧,这些人在郎郎中房前,小可哪里进得去呢?”这一动作间,那五两纹银就入了张班头的手。
张班头心领神会地收了银子,也笑回道:“闹事的刁民,赶开就是,也不费多少手脚,算不上劳动。”说了把佩刀一挥,带着一般衙役直扑进店内。
说来这些人敢在郎郎中房前闹,仗的无非是郎郎中瞧着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打不过他们,而客栈上下也没几个人,更不敢把他们如何。真要是客栈的小二来撵他们,往地上躺一躺,就说打伤了,瞧他们怕不怕。计算得是好,可没想着会引来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