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处要害中刀,郎郎中再支持不住,咚地一声载倒在地,胸腹间鲜血汩汩地向外流。
因着郎郎中方才那一声惨叫,已引得路上行人注目,纷纷看过来,将方喜喜行凶的模样都看在眼内,已几个有血性的男子执了棍棒赶过来。方喜喜看着这样,撇下匕首就跑,无奈他是个跛足,原来跑得就不稳,心上一急,脚下更是踉跄,不几步就栽倒在地,叫后头赶上来的百姓按在了地上,用绳索绑了结结实实。
众人回过头去再瞧伤者时,就有人把人认了出来,惊叫一声,道是:“是郎郎中!”
再看郎郎中胸前一大片血迹,大睁着双眼已是气绝身亡。
因着方喜喜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人证都有好几个,只消有些儿良心的都义愤填膺:郎郎中有甚错要遭这灭顶之灾呢,便是不肯与人治腿也罪不至死呀。是以都肯往县衙作证指认方喜喜。因此这案子断得极快,只过了一堂就定了下来。
方喜喜倒是想抵赖来着,还想辩称是他郎郎中不肯替他医治,他一时激愤才错手杀人,叫大令好一顿的嘲讽,问他哪个大夫郎中是在解手时替人瞧病的?又传了板子来打,方喜喜吃得板子这才老实画押,依律断做斩刑,上报朝廷,只待报请刑部核准。不久朝廷公文下来,核准了方喜喜的死刑,这是旁话表过不提。
再说郎郎中叫方喜喜杀了的事,不足半日就在镇子上传遍了,高振自然也听说了,起先还不能信,郎郎中一个外乡人孤身再此,能得罪什么人到非要杀死他的地步呢?待打听了一回,晓得是出他家门后不久的事,不禁扼腕:要是娘子当时肯要他瞧病,许就能错过去了,说到底也是命数如此,不光是郎郎中寿数到此,也是娘子的病合该不好。只是事到如此还有甚好说的呢?不过是叹息一声罢了。
高振为人倒是有些良心,因有这个想头在,所以在县衙审完案之后替郎郎中收了尸,买了口薄棺将他葬了,竖了个碑也就罢了,因此上就有人管高振叫做高善人。
然而这世道,比如郎郎中,不过性子古怪些,就叫人杀死,做了异乡之鬼。再比如高振,这一世几乎好说一句没作甚对不住人的事,偏是时运不济,前头死了多少儿女,好容易得着一个高康,偏是折了妻子在内。这也罢了,眼瞅着高康将要长成,自家忽然就没了。这病来得还奇,头一天晚上还好好的,能吃能笑的,为着高康学业上有长进,还吃了点酒。
因着他近年来身肥体壮,是以高娘子还不许他吃酒,从他手上将酒壶抢了回去。高振也好脾气,笑笑就罢了,老实地由高娘子打发他去睡。可这一睡下就再没起来,早晨高娘子唤他起床时,人早凉透了。
高娘子几乎瘫在地上,这个人抖得筛糠也似,偏是一声也出不来。还是房门外等着服侍的丫鬟久久听不见召唤,又听里头雅雀无声,心上奇怪,打着胆子过来看,只看高娘子倒在地上半昏半迷,高振僵卧在床,这才惊叫起来,方把众人惊动,这时高康已上学去了,还是家里个积年的老仆把他请回来的。
这时高娘子也叫人救醒,母子们相见抱头痛哭了回,又往四处报丧。
高振在时,高家自然是富有人家的气象,使奴唤婢,穿锦着罗,日子倒也自在。待得高振忽然没了,眼前就有难关过不去,寻人人家若是丈夫没了,孩子还小,说不得做人妻子母亲的要立起来,何况高家还有田地和生意在这里。可明摆着高娘子服侍丈夫照应儿子是不差的,要料理事物,先有一桩不能,她不能说话,且也不识字,就有许多不便。便是还有高康,他再聪明,到底年纪在这里,如今还不足十岁呢,家事也未必清楚,何况生意上的。
是以母子两个渐渐地就叫高家的族人与外人串通哄骗住,待得高康母子们醒觉,已将偌大个家业折损得七七八八,只留了一间铺子,数十亩田地,连着老宅也没保住。老宅是叫族里以避免得高畅母子穷极无聊把祖宅也卖了为由强收了去,只把一处两进的小院子给了他们,那时距着高振身死一年还不足呢。
高娘子到了这时才痛悔不已,自悔自家当日为了不叫那个有些古怪本事的郎郎中瞧出甚来,执意着不肯叫他瞧病。若是当日让郎郎中留下了,他躲过这一劫,也就不用死;他即不死,以他奇异本领或许能预先发现高振的隐疾也未可知,指不定高振也好逃出一条命来。高振不死,高氏这些贪财的族人又怎么能来夺他的家产呢?
这想头实情来说虚妄得很,可架不住高娘子自觉愧对高振,他甚时没的都不知道,是以越想越偏,越想越觉着有理,是以拉着高康啼哭了一场之后,竟是拉了他的手,在他手心中比划。
高康起先疑惑,忽然明白过来,他继母竟然在他掌心写字,这一惊比他晓得自家阿爹一睡不起还甚,惊诧之后,不免疑问,继母既然识字,又为甚要做出个不识字的模样呢?
高康便追着高娘子细问,高娘子原是拿定了主意的,见高康追问他,索性将自家的身世来历与高康略说了回。
却是高娘子本姓姓个骆,小名珠儿,原是从前那位悯太子东宫里的宫人,因着样貌秀丽,举止文雅,又能识文断字,颇得东宫妃的喜爱重用,常年带在身边来去。悯太子虽有个说不出口的古怪癖好,却也晓得轻重,待着东宫妃倒还克制温柔,从不拿稀奇古怪的花样来扰她,是以夫妇们也好说个相敬如宾,颇为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