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兴帝本来漫不经心地听宋嫔说些这闲话,待听到结尾处,忽然心上一动,盯着宋嫔瞧了一眼,直看得宋嫔心惊肉跳,险些坐不稳,又想起她自贵妃降为嫔之后明里暗里受了多少嘲笑又立意坚定起来,又将晋王关照的最要紧的话加上,道是:“小娘子的阿爹后来晓得实情,后悔得了不得。可又有什么用呢?只好怪自家当日太挑剔。且他把女儿嫁了那样一户人家,当日叫他拒婚的那些人家听着了,都暗自嘲笑呢。”
宋嫔的这个故事叫天兴帝听了进去,一旁又有晋王悄没声地把人选也挑了出来,就是那一家子都是京中谈资的安南伯。安南伯为人天兴帝也很瞧不上,是以自家不愿见他,就将意思透给了方皇后。
方皇后听着天兴帝因为疑心着蒋璋心中怨望,就拿着人家女儿的蒋苓终身来作伐,这样的行为直好说个卑鄙,简直是小人作为,哪里有半点人君的气度胸襟,又是失望又是厌恶,脸上还不敢带出来,唯恐得罪了天兴帝,他即能那样对待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蒋璋,自然也能一般对待逆了他意思的皇后。
是以方皇后含羞忍怒地召了安南伯夫人袁氏进宫,照着天兴帝的意思暗示她往魏国公府向蒋三娘提亲,因见袁氏略有迟疑,她本就不愿开这个口,见袁氏颇有些迟疑也就不再啰嗦,本以为这就能向天兴帝交差,这是安南伯府那头不答应,与旁人无涉。却不想,袁氏回家之后,立时命丫鬟去将穆远成请来,夫妇二人关门商议了回,都不明白方皇后为甚会开这个口。
可方皇后素来有贤名,从没有自作主张的时候,她会得开口,多半是今上那里的意思,真要装个糊涂不答应,只怕要惹怒今上。自家的这个伯爵好比天上落下的馅饼,给他馅饼的是先皇,先皇能给,今上就能将他收回去。可要答应,魏国公蒋璋是个纠纠武夫,手上杀人无算,哪里是个能讲道理的人呢?
夫妇二人商议了好一会,总是拿不准主意,还是袁氏主意大些,与穆远成道:“即是为大郎说亲,总要问过大郎自家的意思才好。到底是他娶娘子。”下头嫌弃蒋苓跋扈粗鲁的话到了唇边又吞了回去。穆远成点头称是,当时就命袁氏的心腹阿锦将大郎请来。
穆泰宁正在书房看书,听着父母宣召,当即过来,穆远成与袁氏都是貌仅中人之姿,不想这穆泰宁尽挑着父母们的好处长了,可说是面如傅粉,唇如施朱,潇潇洒洒,模样儿十分俊秀。
看着自家儿子俊俏模样,袁氏双眼一红,当即垂下泪来。她这一哭,一边的穆远成慌了手脚不说,穆泰宁也是摸不着头脑,只以为自家哪里做差了,这才引得阿娘伤心,当时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地拜倒,给穆远成与袁氏请罪:“阿娘莫哭,到底儿做错了甚,阿娘说与儿知道,儿日后必定改过。”
他不说这几句时,袁氏不过是落几滴泪,可听着穆泰宁这几句,袁氏的伤心哪里忍耐得住,顿时放声大哭,穆远成穆泰宁父子劝解了好一会才哄得原是把眼泪收住。
袁氏叹道:“我心内难过,你与大郎说罢。”穆远成叹一口,这才将方皇后召袁氏进宫,意欲让他们家与魏国公府联姻的事说了。
穆泰宁听说魏国公府这四个字,他原是跪在地上的,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这副急切模样将穆远成与袁氏都吓了一跳,直以为穆泰宁也不情愿,虽不敢得罪皇家,可到底心爱这个儿子,正要劝解说皇后只说是魏国公府,可没点明是哪个小娘子,他们家还有四娘呢,听说样貌十分秀美,虽然是庶出,也一样是国公之女,同母兄长也有出息,不若就定她,想来自家身份上略差些,可以世子夫人位求娶个庶女,魏国公那头不会不应。且蒋家四娘既是庶出,自然不能是个将军脾性,日后娶过门也好说话。
不想穆泰宁脸上徐徐地涨红,捏紧了拳头道:“三娘很好,极好。”他这六个字,简直如炸雷一般,将穆远成与袁氏俩个惊得几乎回不了神。穆远成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袁氏也是个有些胆小的,是以承袭了爵位之后与京中那些积年的勋贵少有来往,更何况是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说句只闻其名也不为过,大郎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蒋家三娘?还能觉着她好?还是袁氏先回过神,把这话问出了口。
袁氏这一问,穆泰宁脸上愈加涨红,倒还是挣扎着把情由交代了,他还是真见过蒋苓几回,头一回那是要说到去年了。
穆泰宁有个同窗任仲康,是个伯府旁支,早年丧父之后就依着堂伯父住,前年娘又病死了,任仲康只得扶灵柩回乡,三年孝满,将将回到京城。穆泰宁得着他回来的信就来造访,才到长街路口,就看着遇着傅章纵马而行,所经之处,红马如烈焰一般地卷过,直好说句人人人避走,也不知踹翻了多少摊子,
穆泰宁胸中有些正气,眼看那惹事的小郎君转眼已走得不见人影,又看遭殃的小摊贩们可怜,正想叫自家随从上去瞧瞧,能帮补的就帮补一二。还不等他开口,就看着长街那头又过来数骑,打头的也是个小郎君,红衣白马,模样儿又是俊俏又是精神,十分地招人眼目。穆泰宁自家柔弱骑不得马,看着这小郎君人似玉马似龙,自然心生羡慕,不由多看了两眼,就亲耳听着小郎君吩咐他的亲卫把该描赔的都给描赔了,声音清泠泠的,春冰乍破般好听,竟是个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