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存信名字里头有存信两字,为人却是蒋璋诸子女之中最多疑的那个,唯有蒋苓在他体弱多病时常来陪他一同看书习字,因此得着他的信重依赖之外,就是蒋存智也不能叫他另眼相看,何况是一向爱与蒋苓争驰吃醋的蒋茉,看着她不做声便冷笑道:“四姐姐事多,就不要劳烦她了。”说了扬声叱道,“你们还不关门!”却是因他与蒋存义还在门前未走,抱竹轩的院门还开着,叫他这声一喝,院门缓缓地阖上,将三人都关在了门外,这一下羞得蒋茉脸上红得几欲滴血,嘴唇抖得几抖,再撑不住,转身便走。
蒋存义看蒋茉步履匆匆,不免觉着蒋存信口舌太锋利了:“都是自家姐妹,四娘又没有开罪你,又何必如此呢。”蒋存信把蒋存义手臂放开,冷笑道:“四兄要是怜悯四姐姐,自家上去劝她好了。”言毕转身就往外院去,蒋存义嘀咕几句,无非是说蒋存信性子这样偏执孤傲,哪里是个小郎君呢,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只说蒋存信兄弟两个回外院去给傅章回信,只说蒋苓看着这两人出去了复又回到书房写字。从来弹琴练字是平心静气的不二法门,而蒋苓在音律一道上连五音也不能分辨,可以说是天残地缺,是以一旦心思浮动,蒋苓就来临帖,往往写上几张就能静下心来,不想今日掂连着废了几张纸,依旧是落笔飘忽,全没有功架笔意,连着蒋苓自家都看不下去,颓然一声叹息,掷了笔。
看掷笔了,房内服侍的阿宛阿宝两个丫鬟要上来服侍她洗手,蒋苓将手一摆,连着书桌也不叫她们收拾了:“都出去。”她御下素来宽和,抱竹轩内的丫鬟仆妇从不打骂不说,吃食点心和穿过几次的衣裳随手就赏下去。可她的规矩也是甚严,头一桩便是她说甚是甚,别叫她说第二回。是以今日一开口,阿宛阿宝不敢说甚,答应一声行礼而退,走出门后还顺手将房门带上。
看着人都走尽了,蒋苓才坐在椅子,双手紧紧地按在扶手上,白玉一般的脸上先是慢慢地浮起了红晕,转瞬就退得一干二净,不但红晕退却,连着眉头也皱了起来,细白的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从齿缝里摒出两个字来:“八郎!”她与傅章好说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起来的。傅章与她,从前她还好说句:“我瞧他与四郎五郎也没甚差别。”就连镇国公府上回求亲被拒在蒋苓眼里都算不上可惜,那可是弟弟呢。可是那回进宫,傅章一路相随,眼中的欢喜与眷恋,就是隔着一条街也看得出。
何况傅章的人物,便是刨除了镇国公嫡出幼子的身份也是出色的,旁的不说,只说史上又有几个儿郎能在十一二岁就手刃白蛇,何况他生得眉目秀朗,肩宽腿长,骑在他的红云上都好说句威风凛凛。也是那时,蒋苓这才觉出傅章已是个俊秀的小郎君来。而后为着不叫傅章坏了她的谋划,也为着不叫傅章惹祸上身,蒋苓特意寻来傅章,意欲把利害与他说明白,可初见面时,傅章的欢喜实是叫她心软。
不,叫蒋苓心软的却是那带着哭音的三姐姐,一声声仿佛铁锤一般砸在她心上。如今勋贵们中到处传说她命带妨克的传言,从前提亲的人家一个个的退缩,只有傅章依旧不肯死心。这样热烈的殷切与诚心,蒋苓就是铁石心肠也要动容,何况她对傅章也不是全然无情。可怎么能答应!前头才有妨克的传言吓退安南伯府,后头就与镇国公府定亲,当今这样多疑,只怕就要以为当时的传言是他们两家联手做的局。他又是个刻薄寡恩的,会做出甚事来?
可要再回绝了。再回绝了,便是傅章自己依旧愿意,林伯母也不肯答应,那她与傅章这一世都无缘了。想在这里,蒋苓心上不舍起来,把手撑住额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又说蒋存信与蒋存义两个回到外院住处,由蒋存信执笔与傅章回了一信。
因蒋存信怕这信先落入傅章父兄们的手中,叫他们看着那些那些私相授受不合规矩体统的话,故意写了许多闲事,譬如先提起从前傅章与他们兄弟几个比试的事,又说傅章如今在军营里,本领肯定更胜从前,想与他再教回高下,问他何时回来。譬如再提蒋璋等在前线与叛逆高畅纠缠,至今分不出上下,原以为几月就好回来的,如今再看,倒好说“君问归期未有期”。写了蒋璋归期不定,蒋存信这才把蒋存义好强斗狠,爱与人打架,而阿爹阿兄又都不在,无人管束他,阿娘怕他惹出祸来,有意将他禁足半年,要傅章不快些来,这架怕是要打不成了。这些话洋洋洒洒地足足写了三大张纸,若是不知傅章前头那封信写的甚,蓦然看着这信决计想不着最后那句是与傅章约定以半年为期。
要说这也是蒋存信太多虑了,傅廷芳纵然晓得傅章不肯死心,倒也不至于将傅章的通信扣下。婚姻一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傅章自家千情万愿,他与林氏不点头,傅章又能如何!聘者为妻奔者妾,他即心悦蒋三娘,必然不忍委屈她,是以这封信连着傅廷芳的营帐也没去,径直送到傅章手上。只便是军营就在京郊,快马往来不过四个时辰,可往军营投递的信又不是公文,哪里是朝发夕至的,一耽搁就是四五日,这还是看在傅章的身份上。
又说自傅章将信寄出之后就等着蒋氏兄弟两个的回信,是以一接着回复立时拆开,他再心急到底还在少年,信上写的那些往事也叫他展颜,可待看到信尾那句半年为期,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依着傅章的性子恨不能立时回京,可到底还记得他如今是个军人,无故离营,便他是傅廷芳亲子,也要揭一层皮去。
不想傅章忍耐着等休沐好回去缠傅廷芳与林氏两个,京中又生出大事来。